台灣的韓國模式 - 《華爾街日報》

台灣地區領導人蔡英文正在美國活動，但根據美台關係的特殊外交慣例，這並非國事訪問甚至稱不上正式訪問。美國國務院和白宮官員竭力將其稱為"過境"。

當理查德·尼克松與亨利·基辛格1972年在上海談判《中美聯合公報》時，台灣地位是最棘手的問題。北京方面提出若干強硬要求，美方既未接受也未反駁，為1979年美中建交、與台斷交後保留了對台"戰略模糊"空間。

這一策略在當時或許是明智的，但如今美國若就台灣當局合法性作出明確聲明將更有利於穩定。美國可在"一國兩府"原則下承認台北。這既非支持台獨，也未違背北京自1972年堅持的"一箇中國"原則，而是順應了北京對台政策的演變軌跡。

在《上海公報》中，中方除明確反對"一中一台"、“兩個中國"和"台灣獨立"外，也明確否決了"一箇中國，兩個政府"方案。中國共產黨的立場直到1990年代中期才開始出現微妙變化。

1995年1月，江澤民主席在一次講話中明確表示堅決反對“兩個中國”和“一中一台”，但值得注意的是，他並未提及“一國兩府”。1993年中共關於台灣問題的白皮書指出，中國不接受用“兩德模式”或“兩朝模式”解決台灣問題；然而2000年的另一份白皮書雖繼續反對兩德模式，卻未再提及反對兩朝模式。此後，“一國兩府”與“兩朝模式”從官方講話和文件中系統性消失。在台灣這樣敏感的問題上，這些細微變化絕非無心之舉，而是暗含深意。

德朝模式存在本質差異。1974年東德憲法將東德視為與西德不同的獨立國家，而朝鮮與韓國憲法均視己方政府統治着同一朝鮮母國的一部分。這種“一個國家，兩個政府”的構想，正是上世紀90年代末北京從“堅決反對”清單中刪除的內容。

對台灣而言，“朝鮮模式解決方案”將是重大突破。朝韓雙方均允許對方與外國建交、加入聯合國等國際組織，並以獨立代表隊身份參加奧運會和世界盃。北京自1992年起也同時與平壤和首爾保持着外交關係。

當然，兩岸都會存在反對聲音。部分台灣民眾不願接受“第二”中國政府的管轄，因為他們根本不認同中國人身份。但即便對他們而言，“一國兩府”安排也難斷然拒絕——這將極大緩解他們長期面臨的來自北京的軍事威懾。

北京政府堅持認為台北政府不合法，這有其明顯的原因。台灣島是一個充滿活力的民主政體，擁有全球第21大經濟體，但對中國共產黨的主張——民主與中國文化不相容——構成了活生生的反駁，令其難堪。“統一祖國"對於中共激發民族主義情緒並自詡為民族主義捍衞者的努力至關重要。

然而北京方面已根據實際需求做出調整。從1950年代到1970年代，兩岸政權互相指責對方為偽政府；兩岸商貿與人員往來基本為零。但自1980年代開始，兩岸交流逐漸增多，1990年代加速發展，2000年代呈爆發式增長，隨之產生的諸多問題也需要雙方共同解決。兩岸已簽署超過20項協議，涉及投資、貿易、人員往來、打擊犯罪等事務。

這類協議通常由政府間簽署，因此兩岸協商不可避免地面臨一個棘手問題：如何在假裝不承認對方政府的情況下進行談判。解決方案與美國和台灣關係類似——雙方各自成立非政府組織。大陸成立了海峽兩岸關係協會，台灣則成立海峽交流基金會。中文裏將這類組織稱為"白手套”，但誰都明白背後操盤者的真實身份。

實際上"一國兩府"的格局已然形成。2005年和2011年，中國大陸智庫學者曾公開提出這一觀點，並未因此受到懲處。

2015年，習近平主席親自踐行了這一理念。他同意以名義上平等的身份與台灣地區領導人馬英九會面。雙方在新加坡以"台灣地區領導人"和"中國大陸領導人"身份會晤，彼此以"先生"相稱。習近平主席接受這種稱謂安排，表明這很可能是他主動提出的——沒有人能強迫他做出這種讓步。（本週馬英九成為首位訪問大陸的台灣地區前領導人）

北京方面必將譴責美國承認台灣的舉動，中共從不放過通過激發民族主義來提升威望的機會。但在強硬表態之下，可能隱藏着更為務實的考量。很難想象北京的決策者沒有預見到國際社會對兩岸立場逐漸轉變的反應。實際上，這種變化更多是對現狀的承認，而非實質性改變。

胡先生是中國流亡異見人士、《北京之春》主編。林克是普林斯頓大學東亞研究榮休教授。

2019年7月12日，蔡英文在紐約哥倫比亞大學參加論壇。圖片來源：台灣地區領導人辦公室本文發表於2023年3月30日印刷版，標題為《台灣問題的韓國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