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2023春季閲讀：最適合步行者的4本好書

鳥兒會走，蜜蜂會走，連跳蚤——無論受過何等教育——也會走。步行，這種將一隻腳置於另一隻腳前的移動方式，自古便是廣受歡迎的通行手段，即便對擁有其他行動選擇的生物亦然。但唯有人類，憑藉將平凡活動賦予深刻意義的稟賦，將步行昇華為虔誠的慶典。梭羅在1862年散文《漫步》中寫道"每次行走都是某種十字軍東征"——一場從"異教徒手中"重新徵服自然的遠征。此後，總有人對這種崇高表述深信不疑，將普通步行頌揚為對抗社會腐化的激進反抗。

步行確有裨益。穩健步伐的韻律能撫平焦慮、激發思考。當卸下速度的屏障，你會遇見平日錯過的世間精微。若相信步行推崇者的説法，一次優質散步提振情緒的效果，不亞於科爾·波特歌中吟唱的任何事物。“我有兩位醫生，“歷史學家G·M·特里維廉1913年寫道，“我的左腿和右腿。”

2014年，弗雷德里克·格羅出版妙趣橫生的短論《行走的哲學》，其修訂版將於今夏面世。他指出長途行走顛覆了內外世界的關聯：通常生活發生於室內，户外僅是插曲。這種走出門體驗世界的樸素衝動，正是小尼爾·金《美國漫遊：一段記憶與重生的步行》的創作初衷，該書記錄了他從華盛頓特區到紐約的三週漫遊。2021年3月，這位六十餘歲的《華爾街日報》前記者剛戰勝癌症如釋重負，卻因政治動盪與疫情倍感疲憊。他希望通過丈量國土"深入探尋民族記憶的褶皺”，並"將世界觀植根於步步邂逅的風景”。

他僅帶着一台筆記本電腦、幾本筆記本和一根可摺疊釣竿，從國會山附近的家中出發，前往中央公園內由弗雷德里克·勞·奧姆斯特德設計的模擬森林"漫步區"。他曲折的路線途經眾多歷史遺蹟——既有聲名顯赫的，也有鮮為人知的：福吉谷軍營；被遺忘的非裔美國人墓園；對奴隸制態度軟弱的"愚鈍道德懦夫"詹姆斯·布坎南總統的賓夕法尼亞故鄉。每到一處，他都會與市長、歷史學家和當地耆老暢談往事。

但最引人入勝的場景發生在21世紀美國鮮活多元的現實中。在賓州蘭開斯特東北部的小村莊，他遇見滿操場玩壘球的門諾派兒童，女孩們縱使身着飄逸長裙也難掩競技熱情。金先生為這種世俗與超脱的融合着迷醉，更被孩子們隨後為他吟唱的樸素聖歌所震撼——那些關於"消解悲傷與豐饒樂土"的頌詩。

在新澤西的垃圾填埋場，他攀上由歲月沉積形成的垃圾山丘，其地層結構比任何紀念碑都更直觀展現時光堆積。“您覺得我們現在腳下的垃圾屬於哪個年份？“他詢問場地管理員；對方回答約是2006年。在史坦頓島接近旅程終點時，金先生入住由一位八十多歲波蘭移民經營的民宿，這位曾受訓建築師的老闆娘意志堅定得可愛，她擔憂美國正在變成"共產主義國家”，堅持開車送他，臨別時還稱讚他雙腿線條優美。

金先生從他的徒步旅行中並未領悟出什麼宏大啓示。他總結道，這裏沒有可供講述的國家故事，只有一系列"零碎而難以捉摸"的歷史。“醜陋中存在美，而美中也藴含着醜陋”。他時而陷入俗套的鄉土情懷（賓夕法尼亞的景色"讓我發出歡呼，跳起小舞”），時而流露梭羅式的超脱（“真實的向日葵勝過畫中的向日葵”）。雖然筆記有時顯得牽強，但旋律依然動人心絃。

英國作家詹姆斯·坎頓在《接地氣：尋訪祖先的風景之旅》中尋求一種更寧靜的溝通方式。他被那些"平靜感…似乎從大地滲出的"地方吸引，在風景中尋找能帶來"與史前人類接觸的顫慄"的場所——禮拜遺址、墳冢、標誌新石器時代盛宴地點的動物骸骨堆。他的理念是，即使跨越數千年人類發展，體驗仍存在連續性，站在某片土地上就有可能接收到永恆的頻率。坎頓指出，英國的基督教教堂常建在異教徒預先神聖化的地點上。“踏入古人曾體驗最深刻情感的地方，“他建議道，“我們能更好地認識自己。”

這個項目存在模糊性；遙遠的過去很難確知多少。值得稱讚的是，坎頓先生坦率承認解讀的侷限性，同時保持温和的趣味性。他發現自己曾在高速公路上思考過深——“開車時鑽研新石器時代思維可能吃罰單”，並描述在一家令人不安的嘈雜咖啡館與佛教大師會面（對方推薦閲讀梭羅）。坎頓最出色之處在於，他以不事張揚的力量喚起生動體驗的瞬間，比如將硬幣投入溪流祈求好運時：“還願祭品觸水即消失於彼界，突然從真實實體化為烏有。”

彼得·沃萊本是一位德國林業學家，他在2016年出版的《樹的隱秘生活》一書讓"木維網"概念廣為人知——即樹木能通過根系連接和空氣傳播的化學信號進行交流。在《森林漫步：發現北美的樹木與林地》中，他與英文譯者簡·比林赫斯特共同編寫了這本穿越林間的徒步指南。作者們表示，在森林中無需保持教堂般的寂靜；小動物會感激你的預警，而更危險的大型動物反而更可能對你敬而遠之。文字間閃爍着感官愉悦的光芒，比如干樹葉的"絮語”，或是茂密樹冠下綠光濾過的幽暗讓人恍若置身水底。“當你踏入森林的那一刻，“沃萊本和比林赫斯特寫道，“就進入了一個截然不同的空間。“一次漫步或許改變不了世界，但能讓世界在瞬間煥然一新。

法林頓先生曾任《哈珀斯》雜誌和《華爾街日報》編輯。

刊載於2023年4月1日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