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鬆錢》評論：貨幣與英聯邦 - 《華爾街日報》

一張五先令馬薩諸塞殖民地紙幣的細節，這是該殖民地1690年法定貨幣中唯一存世的實物。圖片來源：皮博迪埃塞克斯博物館(PEM)1692年在馬薩諸塞歷史上臭名昭著。那一年，在塞勒姆，數百名女性——以及男性——被指控為女巫，20人因一項莫須有的罪名受審並處決。同年，殖民地還發生了另一件影響深遠的事件，儘管它並不那麼廣為人知：主導塞勒姆審巫案的清教徒領袖們——在推動巫術狂熱的部分社會壓力下——完善了一種金融工具，這種工具後來被證明是現代貨幣的雛形。簡而言之，他們重新定義了貨幣主要是作為納税的法定貨幣，這是一場概念上的革命，使政府的權威成為貨幣價值的唯一來源。這就是當今世界在"全能美元"統治下盛行的貨幣體系的基礎。

德羅爾·戈德伯格的《輕鬆錢》對這一鮮為人知的嚴峻考驗進行了引人入勝的敍述。儘管關於北美第一批殖民地的學術研究可以填滿五月花號，但戈德伯格的書是第一部以專著形式解釋為何我們全球金融體系中的一個決定性概念會出現在大英帝國邊緣一個絕望的神權政體中的著作。

與弗吉尼亞和美洲其他早期殖民地不同，馬薩諸塞不是由貴族冒險家領導，而是由英國社會中向上流動的中產階級領導。而且，正如戈德伯格所指出的，該殖民地建立之時，正值英國開始從農業經濟向資本主義經濟躍遷。虔誠的宗教動機驅使清教徒來到馬薩諸塞，但金融創新讓他們虔誠的事業得以生存和繁榮。

由於缺乏舊大陸那種強化社會秩序的體制結構，馬薩諸塞的領導者們依賴於共識與認同。儘管牧師精英在宗教使命上不容異議，但在諸如徵税和開支等實際事務上，當時的殖民地政府堪稱全世界最民主負責的政體。阿列克西·德·托克維爾將新英格蘭殖民地鄉鎮視為美國民主的搖籃，這一論斷不無道理。

但該殖民地的早期成就在17世紀後期遭遇多次重大挫折。1660年斯圖亞特王朝復辟是第一個打擊——鑑於查理二世對曾審判並處決其父的清教徒教派懷有敵意，這完全可以理解。與美洲原住民的戰爭也造成重創。1675-78年菲利普國王戰爭（殖民者與萬帕諾亞格等鄰近部落的衝突）按人口比例計算，堪稱美國曆史上最慘烈的戰爭。

到1690年，馬薩諸塞因遠征魁北克失敗而欠下士兵鉅額債務。內部不滿情緒與母國重新加強的監管使殖民地領導層陷入兩難：既無力漠視公民利益，又難以在應對地方危機時違抗帝國法令。

查理二世早已禁止殖民地繼續鑄造貴金屬貨幣——這項特權由王室獨享。1664年撤銷原始特許狀後，所有地契合法性都變得不確定，動搖了殖民者最主要的信貸基礎資產。當時銀行（與現今相同）以土地等抵押資產發放貸款，這類資產擔保的紙幣在殖民地流通（包括繳税）。地契合法性的法律疑雲直接腐蝕了金融體系的根基。同時，流入殖民地的硬通貨會立即外流償付貿易債務。因此殖民地政府根本不可能通過借貸籌集資金——而英格蘭本土自1694年英格蘭銀行成立後，正開始用這種方法革新財政體系。

1690年的法定貨幣法——戈德伯格先生研究的核心——一舉應對了所有這些挑戰。他寫道，該法案將殖民地欠士兵的債務轉化為“小額、方便麪額、標準化、易於轉讓、加蓋印章的票據”。其他政府曾試圖通過印刷紙幣並強制他人接受其為貨幣來解決財政問題，結果導致災難性後果。馬薩諸塞州率先通過僅要求政府接受其票據作為税款支付，賦予紙幣實際價值。由於殖民地政府能強制公民納税，其願意接受自身票據的做法使其他人也願意接受。兩年後，在國王否決風險降低後，殖民地擴大了法定貨幣法的適用範圍，使其票據成為税款和債務的合法支付手段。戈德伯格表示，這一額外變化使馬薩諸塞州的票據“幾乎與21世紀初的貨幣無異”。

戈德伯格認為，殖民者實現了概念上的轉變。貨幣體系的基礎從“有形資產（硬幣、商品、土地）轉向涉及國家的貨幣債務”。馬薩諸塞州認識到，徵税權——儘管無形——是一種可以像其他資產一樣貨幣化的經濟資產。（戈德伯格指出，這一洞見也解釋了為何只要政府保持對公民的權力，政府發行的貨幣就不太可能被比特幣取代。）

但這一被戈德伯格稱為“創造現代世界的思想運動的眾多開端之一”的勝利，在一代人之內便夭折。馬薩諸塞州的創新在數個世紀後才開始走向全球。美國憲法授權國會鑄造貨幣，而非印刷貨幣。同一文件禁止各州將“除金銀幣以外的任何物品作為償還債務的法定貨幣”。

1692年的清教徒謹慎地只印制與税收等額的票據。戈德堡先生寫道，這需要“一種極高的紀律性，或許只有……清教徒才能做到”。但即便是他們，也未能抵擋住這項發明令人陶醉的力量。最初法定貨幣法帶來的解放效應很快被通貨膨脹的災難所取代。其影響不僅限於經濟領域。正如詹姆斯·麥迪遜後來所寫，立法對債權人與債務人關係的干預將動搖自由社會的根基，摧毀“人與人之間的信任”。

以色列開放大學教授戈德堡本可更深入地探討早期清教徒的思想史。至少自馬克斯·韋伯的《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以來，學者們一直在爭論清教徒強烈的宗教虔誠與其經濟活力之間顯著而微妙的關係。他的敍述為這一謎題增添了引人入勝的層次，卻未予解答。例如，戈德堡先生始終未嘗試解釋為何現代貨幣的首次偉大實驗會與北美殖民地最後一次大規模獵巫狂熱同時發生。

但戈德堡這部值得稱道的著作揭示了一個清教徒們自己也會認同的教訓。被清教徒稱為"那個古老欺騙者——撒旦"的存在，有着諸多蠱惑人心的手段。現代詞彙"信用"（credit）源自拉丁語credere，意為"相信"。馬薩諸塞州展示了政府如何憑藉其作為税收徵收者的公信力創造貨幣。但正是這種能力，讓政府能夠暫時掩蓋一個不可避免的事實：他們最終必須通過税收徵收與其支出等額的款項——這種誘人的錯覺至今仍令我們現代人難以抗拒。

羅先生是達拉斯的一位歷史學家。

刊登於2023年4月1日的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