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士兵最後的反抗之舉如何讓他成為英雄——《華爾街日報》
Isabel Coles and Ievgeniia Sivorka | Photographs by Joseph Sywenkyj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烏克蘭尼任——當手榴彈在這支烏克蘭排周圍爆炸,俄羅斯士兵從左翼悄然逼近時,他們正拼命沿着該國東部的一處樹林挖掘戰壕。
這16名烏克蘭士兵竭盡全力反擊,卻無法阻止俄軍攻佔由5名戰友駐守的陣地,其中包括42歲的電工列兵奧列克桑德爾·馬齊耶夫斯基。他與母親同住,是前線作戰的新兵。
在場的士兵表示,夜幕降臨時,該排撤退到更安全的陣地,無奈將五人留在原地。此後兩個多月裏,即便在馬齊耶夫斯基的遺體被找回安葬後,後續發生的一切仍是個謎。
後來俄羅斯社交媒體流傳的一段視頻顯示,手無寸鐵的馬齊耶夫斯基站在齊膝深的坑中,吸了一口煙説道:“榮耀歸於烏克蘭。“隨後,疑似俘虜他的人開火掃射,他的身體中彈倒地。
馬齊耶夫斯基這種樸素的抗爭精神,在這個抵抗強大鄰國入侵已逾一年的國家引發了強烈共鳴。
每場戰爭都會湧現出以非凡體力和智慧克敵制勝的英雄。烏克蘭去年授予近200人國家最高榮譽"烏克蘭英雄"稱號,這是1991年獨立以來年度授勳紀錄。但也不乏在必死之境展現勇氣與反抗精神的平民英雄。
“他展現了烏克蘭精神是不可戰勝的,”馬齊耶夫斯基的母親帕拉斯科維婭·德姆丘克代他接受勳章時説道。隨着俄羅斯的攻勢造成日益沉重的傷亡,她兒子在戰爭關鍵時刻所展現的立場激發了烏克蘭人的決心。
馬齊耶夫斯基在鄰國摩爾多瓦出生並長大,當時那裏也是蘇聯的一部分,他的母親被派往當地一家鞋廠工作。
德姆丘克女士説,年輕的亞歷山大是個有主見的運動員。取得電工資格後,他前往俄羅斯工作,並與來自母親家鄉——烏克蘭尼任市的一名女子結婚。在俄羅斯生活八年後,2008年他們帶着年幼的兒子搬到了尼任。
離婚後,馬齊耶夫斯基與同樣返回尼任的母親同住,該市位於基輔以北約90英里處。去年俄羅斯入侵烏克蘭時,他們正住在尼任市郊一棟簡樸的房子裏,這座小城約有7萬居民。
當俄軍兵臨尼任城下時,馬齊耶夫斯基加入了領土防衞軍的平民志願隊伍。“我試圖勸阻他,但他決心已定,”德姆丘克女士説。
去年春天俄軍撤退時,他們被派去駐守檢查站並保護村莊安全。
隨着戰爭持續,東部前線對新生作戰部隊的需求日益增長。12月奔赴前線前,馬齊耶夫斯基給母親帶了食品雜貨和一束鮮花,告訴她自已要上前線了。
到12月8日,馬齊耶夫斯基已身處巴赫穆特——這座東部城市已成為戰爭焦點,奪走了雙方數千名士兵的生命。他的排長亞歷山大·加利斯特斯基中尉表示,這是馬齊耶夫斯基及其所在163營許多戰友首次經歷實戰。
作為一名電工,馬齊耶夫斯基下士每次轉移到新地點都會發揮專長,架設發電機為設備充電。
在巴赫穆特拍攝的照片中,馬齊耶夫斯基下士手扶武器,眉骨處貼着創可貼——那是他卸貨時撞到火車留下的傷口。四位戰友回憶説,這位戰前是卡車司機的大煙槍性格倔強。扎莫拉上士記得他堅稱寧死不做俘虜。扎莫拉表示,和許多蘇聯時期成長的烏克蘭人一樣,他主要説俄語。
12月30日清晨,馬齊耶夫斯基下士與15名戰友前往克拉斯納霍拉村附近的樹林,支援防守巴赫穆特北部的坦克旅。
烏克蘭東部頓巴斯地區前線道路,近期戰鬥焦點區域。當俄軍發動攻擊時,他們剛挖掘散兵坑掩體約15分鐘。
迫擊炮撕裂頭頂樹冠,斷枝紛紛墜落。“火力越來越猛,“小腿中彈的科瓦廖夫下士説,他與另一名士兵被撤離戰場。
扎莫拉上士描述,俄軍如潮水般湧來,踐踏着前方倒下的士兵屍體。突然他注意到左側出現俄軍——那裏正是馬齊耶夫斯基等五人駐守的側翼。
在激戰持續整日的過程中,士兵們多次嘗試接近馬齊耶夫斯基的小隊,但敵方火力過於猛烈。
暮色漸沉,他們的夜視裝備不足以支撐夜間作戰。上級下令撤回防禦更完備的陣地。
“否則我們都會犧牲,“扎莫拉中士説道。
帕拉斯科維婭·德姆丘克表示,她兒子展現了烏克蘭不可摧毀的精神。
烏克蘭士兵亞歷山大·馬齊耶夫斯基的兒子在俄軍佔領前度假的照片,陳列於其母親家中。在尼任的家中,德姆丘克女士試圖用家務分散注意力。她最後一次與兒子通話是在12月29日,當時他情緒良好。
他此前曾告知母親,若失去聯繫不必擔心,因為前線附近手機信號時斷時續。但多日杳無音訊後,德姆丘克女士愈發焦慮。馬齊耶夫斯基列兵的電話已停機,她也無法聯繫到其連長。
尼任當地開始流傳第163營傷亡慘重的傳言。德姆丘克女士前往徵兵辦公室詢問兒子下落,未獲任何信息。馬齊耶夫斯基所屬的軍事基地和警方同樣未能提供線索。
真相在1月初第163營返回切爾尼戈夫駐地時才逐漸浮出水面——馬齊耶夫斯基並未隨隊歸來。一名戰友告知德姆丘克女士,她兒子可能已陣亡。“你們怎能把他留在那裏?“她回憶自己當時質問道。
2月9日,德姆楚克女士接到了警方的電話。在基輔的一個停屍間裏,她面對的是她唯一兒子的屍體,屍體上佈滿了彈孔,這是與俄羅斯軍隊交換戰俘時找回的。她説,他的一部分頭部缺失了,但他眉毛上的傷疤和腳上的胎記不會認錯。
奧列克桑德爾·加利斯特斯基中尉是馬齊耶夫斯基列兵的排長。幾天後,德姆楚克女士埋葬了她的兒子,但關於他是如何死亡的問題繼續困擾着她。“一個母親需要知道——無論多麼痛苦,”她説。
答案以一段視頻的形式出現在她面前,那晚她下班回家,坐在廚房的桌子旁時,手機突然閃現了這段視頻。視頻中,一個她立刻認出是她兒子的男人站在齊膝深的溝渠裏,嘴角叼着一支煙。
“拍他!”一個畫外音的男聲用俄語命令道。
馬齊耶夫斯基列兵直視着鏡頭,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然後用平靜而堅定的聲音説道:“榮耀歸於烏克蘭。”
一陣自動武器的掃射將他擊倒。
這段12秒的視頻出現在與俄羅斯準軍事組織瓦格納集團有關的Telegram頻道上,並迅速在互聯網上傳播,催生了各種表情包和一個登上全球推特趨勢榜首的標籤。在烏克蘭,這引發了強烈的抗議。
在那晚對全國的講話中,烏克蘭總統弗拉基米爾·澤連斯基承諾要找到兇手,並用這個人的最後話語團結全國。“我希望我們所有人一起,團結一致,回應:‘英雄榮耀!英雄們榮耀!榮耀歸於烏克蘭!’”
馬齊耶夫斯基的戰友們立即認出了他並報告了指揮官,但烏克蘭安全部門花了近一週時間才確認其身份。在此期間,烏軍方將視頻中男子誤認為另一名失蹤士兵,引發了混亂。
確認身份數小時後,澤連斯基總統便追授馬齊耶夫斯基"烏克蘭英雄"稱號。
與馬齊耶夫斯基並肩作戰時陣亡的烏軍士兵墓地。俄羅斯未對該視頻置評。瓦格納集團創始人普里戈任質疑視頻真實性,稱無證據表明其部隊參與此事。
對馬齊耶夫斯基的母親而言,那些讚揚兒子英勇、感謝她培養出愛國者的電話、信件和詩歌帶來些許慰藉。當地計劃以他名字重新命名尼任市一條街道,並建立紀念碑。
儘管其結局已確鑿無疑,但臨終時刻仍有諸多疑問:事件具體何時何地發生?行刑者是因為馬齊耶夫斯基的言論開槍,還是本就準備處決他?
與馬齊耶夫斯基同時失蹤的另外兩名士兵至今下落不明。
與他遺骸一同被尋回的另外兩名士兵,如今安葬在尼任市他的墓旁,那裏還長眠着自俄烏開戰以來該市81位陣亡將士。
“烏克蘭軍隊的每一位戰士都擁有這樣的精神,”他的母親説道。“也許還有許多人説過類似的話,只是沒有被記錄下來。”
馬齊耶夫斯基士兵樸實無華的抗爭精神,在這個抵抗俄羅斯入侵已逾一年的國家引起了強烈共鳴。聯繫伊莎貝爾·科爾斯,郵箱:[email protected]
本文發表於2023年4月1日印刷版,標題為《士兵臨終之言激勵全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