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法庭以間諜罪指控進行秘密審判，定罪率近乎百分之百——《華爾街日報》
Alan Cullison
華盛頓——莫斯科檢方正針對被關押的《華爾街日報》記者埃文·格什科維奇(Evan Gershkovich)準備間諜案訴訟，熟悉俄羅斯司法程序的律師們認為，此案將經歷一個形式類似西方法院、但實質迥異的司法體系。
與美國等西方法律體系相同，格什科維奇在俄羅斯依法享有辯護律師權利。但實踐中，其律師何時獲准會見當事人並無保障。追蹤俄羅斯法律動態的專家表示，即便獲准會面，談話內容也將受到嚴密監控。
俄羅斯法律同樣保障被告接受公開陪審團審判的權利。但間諜案件適用該規則的例外條款，意味着格什科維奇很可能面臨不公開的法官單獨審理。
根據美國國務院最新發布的俄羅斯人權實踐報告，在該國司法體系中，此類法官"尤其面對重大或政治敏感案件時，易受行政部門、軍隊及其他安全機構影響"。
俄羅斯駐聯合國大使瓦西里·涅邊賈(Vassily Nebenzia)週一在聯合國安理會輪值主席國就職記者會上，被問及格什科維奇案時為本國司法程序辯護。“信不信由你，“他表示，“俄羅斯實行三權分立。”
涅邊賈稱美國外交官將獲准探視在押記者，但"具體階段和時間我也不清楚，這由莫斯科當局決定”。
只有不到1%的被告能成功獲得無罪判決，這一統計數據多年來幾乎沒有變化，並被法律分析人士和美國國務院廣泛引用。在極少數被告勝訴的情況下，檢察官可以對判決提出上訴。
“從表面上看，這是一個假裝現代化的法院系統，但現實卻不那麼令人鼓舞，“美國駐莫斯科大使館前法律顧問、現為Stroock and Stroock and Lavan律師事務所合夥人的湯姆·費爾斯通説。“它基本上是國家控制的工具。”
莫斯科指控格什科維奇先生在上週前往葉卡捷琳堡省城進行報道時被捕，罪名是間諜罪。
《華爾街日報》強烈否認格什科維奇先生是間諜。國家安全委員會發言人約翰·柯比周一告訴記者，格什科維奇先生的拘留是基於"荒謬的指控”。
格什科維奇先生持記者簽證在俄羅斯，並攜帶了俄羅斯外交部頒發的新聞認證。他還沒有被允許與律師會面。
俄羅斯官方媒體稱，他的被捕證實了美國參與了烏克蘭戰爭，並派遣卧底特工進入俄羅斯腹地收集有關其武器生產的信息。
列福爾託沃監獄的入口，埃文·格什科維奇被關押在莫斯科。照片：亞歷山大·澤姆利亞尼琴科/美聯社格爾什科維奇被捕後，俄羅斯熱門國營電視節目《60分鐘》的評論員稱其定罪是必然結果。“我們正在等待指控細節，遺憾的是此類間諜案件的法庭程序不公開的，“節目主持人葉夫根尼·波波夫表示，“當然我們希望看到有罪證據。”
蘇聯解體後，俄羅斯法院系統成為1990年代初親西方政府改革的主要目標。莫斯科曾與美國法學學者及美國國際開發署合作，構建了基於對抗式框架的法律體系，讓檢察官和辯護律師能在公平環境中辯論。
在律師出身的總統弗拉基米爾·普京執政期間，俄羅斯司法體系的理想如何嬗變，既折射其威權統治方式，也體現了蘇聯傳統的頑固延續。
蘇聯時期的警察與法院為克里姆林宮最殘酷的行徑披上合法外衣。1930年代末斯大林大清洗時期，警察系統為每位處決受害者建立詳盡檔案，這些檔案隨遍佈全國的萬人坑一同埋葬，每份檔案通常包含調查問卷、審訊記錄和由三名蘇聯官員組成的特別法庭判決書——上面赫然寫着"判處槍決”。
即便在蘇聯衰落時期，法院仍是強力工具，異見人士不僅會遭逮捕，還會因"詆譭蘇聯當局"或"社會寄生蟲”（靠他人或社會供養生活）等蘇聯時代罪名受審入獄。
隨着蘇聯解體，總統鮑里斯·葉利欽支持對司法體系進行改革，俄羅斯於1996年通過了更適應現代市場經濟的新法典。諸如"社會寄生蟲"和私營貿易等蘇聯時期的罪名被徹底廢除。
2000年普京上台後，他大力推進新改革以消除俄羅斯法律體系內部的矛盾。2002年，他支持通過了新的刑事訴訟法典，從條文上賦予被告與西方同等的權利。西方的基本法律原則——例如禁止在無辯護律師在場情況下向警方認罪——開始生效。
“這在很多方面都是重大進步，“法爾斯通先生説，“但漸漸地你會發現當局不斷削弱這些條款，最終未能實現其保障被告權益的初衷。”
如今，許多俄羅斯人認為普京在混亂的90年代後重建了秩序——當時國家瀕臨解體，新崛起的寡頭們肆意踐踏政府利益，通過操縱私有化拍賣攫取蘇聯時代工業的巨大份額。
在普京首個總統任期內，其支持者稱他採取了必要措施約束寡頭，並扶持了一些開始發揮商業糾紛調解功能的法院。但普京關於建立所謂"法律專政"的承諾令改革派憂心忡忡。他逐步沿襲了俄羅斯利用法律打擊政敵的傳統，最初以經濟犯罪為由監禁政治對手並沒收其財產。
2003年，石油大亨米哈伊爾·霍多爾科夫斯基及其商業夥伴普拉東·列別傑夫被捕。在曠日持久的審判中，判決結果被普遍認為是早已註定的，霍多爾科夫斯基常常盯着地板，而列別傑夫則戴着耳塞閲讀小説。他們因涉嫌掠奪其石油公司尤科斯而被判犯有各種經濟罪行，每人服刑約10年。兩人均堅稱自己無罪。
隨着2000年代刑事案件堆積，其中許多案件在莫斯科市中心巴斯曼地方法院審理，俄語中悄然出現了一個新詞：巴斯曼式正義，意指克里姆林宮指示法官如何裁決的虛假法庭程序。
莫斯科巴斯曼地方法院。圖片來源：格里戈裏·西索耶夫/斯普特尼克/美聯社專門處理此類案件的俄羅斯律師伊萬·帕夫洛夫表示，像格爾什科維奇這樣涉及間諜或叛國的刑事案件在普京執政初期相對罕見，但隨着內部異議的興起以及2014年他從烏克蘭奪取克里米亞的決定，此類案件數量開始增加。他根據個人參與情況估計，2014年後此類案件約有十幾起。現在他認為每年超過50起。
帕夫洛夫表示，被告幾乎不可能在法庭上贏得此類案件。他説，有時當拙劣手段引發公眾強烈抗議時，檢方會退縮。2015年，檢方撤銷了對帕夫洛夫一名客户的叛國指控——這位37歲的女性有七個孩子——她因前一年向莫斯科的烏克蘭大使館透露俄羅斯士兵可能前往烏克蘭東部而被捕。
她是在乘坐公交車時聽到一名士兵談論附近軍事基地的部隊被派往烏克蘭後撥打的電話，他説道。俄羅斯當時否認在烏克蘭有任何駐軍。
2017年，帕夫洛夫先生幫助來自南部索契省小鎮的三名婦女獲得赦免，她們因看到一列載有軍事裝備的火車而被判叛國罪。她們將消息發給了在前蘇聯加盟共和國格魯吉亞的親屬，擔心這意味着戰爭即將爆發。
律師伊萬·帕夫洛夫專長處理涉及間諜和叛國罪的案件。圖片來源：david chkhikvishvili/路透社帕夫洛夫先生促使記者們關注這些定罪事件。當有記者在新聞發佈會上向普京先生詢問此事時，這位俄羅斯領導人表示不理解定罪的理由。普京後來赦免了這些婦女。
2021年，帕夫洛夫先生離開俄羅斯，當時聯邦安全局告知他因替被控叛國罪（涉嫌泄露軍事機密）的記者伊萬·薩夫拉諾夫辯護而受到調查。帕夫洛夫表示，聯邦安全局懷疑他也泄露了機密信息。
後來被定罪的薩夫拉諾夫先生被判22年監禁。從未被指控犯罪的帕夫洛夫先生現居德國。
如果針對《華爾街日報》格爾什科維奇先生的訴訟程序與其他案件類似，很可能會是秘密且冗長的，目睹過多場審判的帕夫洛夫先生説道。
他表示，過去針對他客户的證據往往站不住腳——某些案例僅基於一名俄羅斯安全部門官員的證詞，該官員將其客户的行為解讀為間諜活動。
他指出，格爾什科維奇先生也可能因類似證據被定罪。“在正常的司法體系中，沒人會採信這類證據，“他説，“但在俄羅斯體制下，這或許就是他們掌握的全部，而且這就足夠了。”
丹妮拉·切斯洛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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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發表於2023年4月4日印刷版，標題為《秘密間諜審判中被告勝算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