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跪者》評論：照片背後的故事 - 《華爾街日報》

1968年4月4日，馬丁·路德·金在孟菲斯遭槍擊後，馬雷爾·麥卡洛跪在他身旁。圖片來源：約瑟夫·洛這份名單不斷增長。20世紀60年代，聯邦調查局和地方警察部門幾乎在每個重要的黑人激進組織中安插了黑人線人。吉姆·哈里森曾擔任南方基督教領袖會議的會計，向FBI提供了關於馬丁·路德·金及其領導組織的詳細信息。威廉·奧尼爾代表FBI潛入黑豹黨，提供的情報導致了1969年的突襲行動，致使弗雷德·漢普頓喪生。深受民權運動信任的攝影師歐內斯特·威瑟斯則持續向FBI提供他所拍攝活動人士的情報。

隨着FBI解密文件，新的線人不斷浮出水面。但萊塔·麥卡洛·塞萊茨基並不需要解密報告來發現她父親——孟菲斯警察馬雷爾·“麥克”·麥卡洛——在1960年代末曾以卧底身份打入黑人激進組織“入侵者”；她是在閲讀一篇偶然提及她父親的報紙文章時得知真相的。

若非因為一件事，麥卡洛先生本只是美國民權史上一個無足輕重且鮮為人知的人物：1968年4月4日，刺客的子彈擊中馬丁·路德·金後，他出現在孟菲斯洛林汽車旅館的陽台上，跪在博士身旁。他如何出現在那裏——以及他當時的存在意味着什麼，對今天又意味着什麼——正是塞萊茨基女士的著作《跪着的人》的主題。

出版商在推廣此賬號時稱其為"一個在祖國與身份認同間撕裂之人的灼心寫照"，但這一描述並不完全貼切。儘管作者塞萊茨基女士提到父女對話始於父親回應她疑問的17頁長信，但難以判斷他們對其經歷的探討深度。可以確定的是，從美軍到孟菲斯警局再到中央情報局職業生涯的麥卡洛先生，幾乎未顯露內心撕裂的跡象。他以執法與情報工作謀生，即便對自身行為是否背叛非裔美國人利益心存疑慮，他也未曾吐露——甚至對女兒也守口如瓶。

因此《下跪者》雖以父親為名，實則更是女兒的故事。這部不完美卻真誠動人的記述，迫使讀者思考忠誠與種族的深刻命題。曾任職訴訟律師的塞萊茨基未提供簡單答案，她更多扮演辯護律師而非檢察官角色，明智地讓讀者自行評判。

青年時期的"麥克"（塞萊茨基對父親的暱稱）“對民權認知僅限於自己與白人權力的不平等”。他在密西西比州農場長大，少年時遷居密蘇里州親戚家，1963年未及高中畢業便參軍入伍。1967年退伍時，民權與反戰抗議已席捲全美，常與警方爆發暴力衝突。麥卡洛做出了選擇：他進入了孟菲斯警察培訓學院。

塞萊茨基女士以中立措辭描述父親的選擇。她寫道：“他支持民權運動，只是鮮有機會展現。一旦參軍入伍，他就與激進主義活動絕緣了。“拉爾夫·阿伯內西、霍西·威廉姆斯、詹姆斯·梅雷迪思等黑人退伍軍人出身的活動家恐怕不會認同這種説法。

孟菲斯警察局當時僅有約50名黑人警員，他們指派麥卡洛執行卧底任務。該市環衞工人正在罷工，警方擔心"入侵者"組織可能引發騷亂。為監視該組織，麥卡洛偽裝成成員打入內部，並在馬丁·路德·金遇害當日作為"入侵者"代表與其會面。

麥卡洛及其上級想必很快意識到"入侵者"威脅甚微——該組織主要活動就是聚眾酗酒吸毒。擔任司機的卧底警員麥卡洛反而助長了他們的氣焰。“他對假意結交感到愧疚嗎？“塞萊茨基寫道，“完全沒有。他只是收集情報。”

可以説麥卡洛顯然缺乏深刻反思。因此書中最精彩的段落都來自其女兒嚴謹的紀實筆觸。

2017年，作者與父親前往亞特蘭大拜訪金博士最親密的戰友之一安德魯·楊大使（刺殺事件發生時他也在孟菲斯）。楊告訴麥卡洛，金博士和運動領袖們早知被FBI及地方警方監視，但毫不在意，因為"我們行事光明正大……正希望他們知道”。塞萊茨基寫道：“這恰似父親監視’入侵者’的翻版——他自認只是如實記錄事件。“但麥卡洛真確信自己問心無愧嗎？他可曾質疑警方本該派人保護金博士而非監視其他抗議者？對此他緘默不語。

作者的父母於1980年離婚。她在成長過程中與父親見面不多。在書中，她挖掘記憶以審視自己的感受，並坦承對父親在民權史上尷尬地位的不確定。塞萊茨基女士指出，當她開始研究時，最擔心的是可能發現父親與圍繞金遇刺的陰謀論有關的證據。但她發現，真實的故事"更深入，直指他身份的核心，進而也觸及我身份的一部分”。

我們都希望將父母視為英雄。塞萊茨基女士以愛、希望和批判現實主義探索父親故事的深度，這值得高度讚揚。讀完《跪地之人》後，我的感受是，如果麥克·麥卡洛沒有承擔他角色的重擔，他的女兒正在勇敢地為他承擔。

艾格先生是即將出版的馬丁·路德·金傳記《金：一生》的作者。

刊登於2023年4月6日印刷版，標題為《照片背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