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羅·辛格，那個預見經濟危機的人 - 《華爾街日報》

紐約

“人類和國家只有在耗盡所有其他資源後才會明智行事，“以色列政治家阿巴·埃班曾如此斷言。試想如果我們的經濟政策制定者聽從的是保羅·辛格的建議會怎樣。78歲的辛格是埃利奧特管理公司創始人，全球最成功的對沖基金掌門人之一。在2008年金融危機前，他就試圖警示投資者和公職人員關於次級抵押貸款的風險。此後的15年間，他不斷警告2010年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多德-弗蘭克法案》及持續寬鬆的貨幣政策正在招致災難。

政策制定者會開始傾聽嗎？他對此並不抱希望。“我認為當前是異常危險且混亂的時期，“他在曼哈頓慈善基金會辦公室説道（埃利奧特總部已於2020年遷至佛羅里達州西棕櫚灘）。身着便裝的辛格神態放鬆，但他的預判難以讓投資者安心。

“資產價格仍處於高位，“他表示，“經濟衰退概率顯著。我們預見金融資產可能長期低迴報，房地產收益走低，企業盈利縮水，失業率將高於當前水平，而下一輪通脹將異常嚴峻。”

他對美元及其他貨幣穩定性的悲觀預期並非新論。多年來他目睹美聯儲等央行固守近乎永久的緊急狀態——幾乎對所有經濟金融挑戰的應對之策都是增發貨幣，這令他深感憂慮。

這推動了加密貨幣的興起，辛格先生將其描述為"人們表達一種自由主義衝動、對央行法定貨幣的蔑視或批評的替代選擇”。儘管他可能同樣對央行官員的工作持批評態度，但他認為加密貨幣"完全缺乏任何價值。它不是黃金的替代品，但卻分流了部分黃金需求。“他補充道：“市面上有成千上萬種加密貨幣，這就是它們一文不值的原因。任何人都能創造加密貨幣。它們不過是營銷話術包裝的空殼——字面意義上的虛無。”

自2008年危機以來，美聯儲等央行實施了多輪"量化寬鬆”——通過創造貨幣來購買政府債券等資產。這種人為製造的資產需求壓低了利率，使政治當局得以大肆揮霍、維持鉅額赤字，讓國家陷入更深的債務泥潭。

辛格在新冠疫情初期就預見了通脹危機。他在2020年4月致投資者的信中寫道：“我們認為當前緊急狀態結束後，央行官員極不可能推動貨幣政策正常化。他們（2008年危機後）上次就沒有實現正常化——而世界顯然已逼近臨界點，越過這個節點後，貨幣超發、物價上漲和債務增長將形成螺旋上升趨勢，貨幣當局深知除非以深度衰退和信貸崩潰為代價，否則無法打破這個循環。”

他將最後這種情形視為相對樂觀的結局：“雖然信貸崩潰很可怕，但就對社會造成的破壞而言，仍不及惡性通貨膨脹。代表經濟自由的資本主義制度能挺過信貸危機，但我們認為它無法在惡性通脹中倖存。“儲蓄、投資和商業活動都依賴可信的貨幣，因此必須"與摧毀市場信心的臨界點保持足夠距離”。

正如消費者和儲户深有體會的那樣，通脹在2021年開始急劇上升，但美聯儲直到2022年仍在持續其貨幣創造狂潮。這使辛格先生對央行應對下一次衰退的方式得出一個結論：“經濟衰退期間的公共政策會如何？答案很簡單。他們又會開動印鈔機，直接把利率壓下來。全球經濟增長放緩時通脹的表現，會讓他們吸取錯誤的教訓。”

鑑於1970年代通脹多次回落又猛烈反彈的歷史，辛格認為短期下降會讓政策制定者誤以為已馴服通脹猛獸。他們"很可能重施故技”，恢復寬鬆貨幣政策。但通脹將捲土重來，“可能比本輪更嚴重，屆時利率將不得不在更長時間內保持高位。如果美聯儲和歐洲央行"毫髮無損地度過這次危機，那將是奇蹟”。

辛格對政府魯莽行為造成的金融創傷頗有研究。1977年創立埃利奧特公司（其名取自中間名）後，他帶領公司專攻不良債務領域。如今該公司為個人和機構管理着550億美元資產。其間他因起訴阿根廷並迫使其履行借款條款而聞名業界。

近年來，辛格及其公司更以激進投資者身份活躍於賽富時、東芝等上市公司及私募股權領域。去年埃利奧特牽頭財團收購了以電視收視率聞名的市場監測公司尼爾森控股。

鑑於當前的投資潮流，有必要進行澄清。埃利奧特的行動主義往往是老派的——不是由政治議程驅動的調查，而是努力讓管理層承擔責任，使表現不佳的公司盈利。他對政策的處理方式也是如此——不關注意識形態，而是關注創造繁榮的條件。

最近聯邦政府對硅谷銀行和簽名銀行富裕的未投保儲户的救助，進一步強化了他對金融監管機構的不信任。在2011年接受這些頁面的採訪時，他警告説，當時新出台的多德-弗蘭克法案賦予政府官員廣泛的自由裁量權，以應對他們認為的系統性風險。他説，“不可預測的氛圍”不會“使系統更安全”，“認定系統重要性機構簡直是瘋了”。

十二年後，他仍然認為這是瘋狂的：“正如我們在硅谷銀行和簽名銀行看到的那樣，幾乎任何機構都可以在一夜之間被認定為系統重要性機構並被接管，政府隨後完全有權決定各類債權人的命運。”

結果是破壞了市場紀律，鼓勵銀行家們魯莽行事。他講述了在公司交易部門最近一個銀行救助週末後的對話。“如果他們不擔保所有存款，”一位同事説，“週一市場會變得非常糟糕。”

辛格先生回答説：“完全正確。情況會很糟糕。但這就是監管應該做的嗎？用安全毯包裹所有的市場波動？”

他進一步闡述道：“這是實現穩健財政的途徑嗎？還是會導致人們不斷突破風險參數，一而再再而三地冒險？會催生粗心大意的銀行高管嗎？我知道這些人被解僱了，但所有風險管理理念都基於潛在損失的可能性。若取消這些約束，必將帶來後果。”政府雖發出強硬信號，但“第一次危機來臨時他們就妥協了。徹底妥協了。”

他擔憂當前的市場動盪只是開端。“我們認為這場危機是過度槓桿、估值過高、證券泡沫和資產類別泡沫的結果，”他表示，“而這只是其中一幕。雖不盡相同，但頗似2007年春季貝爾斯登次級抵押信貸基金的崩盤。”這些基金因押注高風險抵押貸款而垮台，成為即將到來的金融危機的預演。

這是否意味着我們將步入恐慌時代？“我不確定，”他説，“我認為這極有可能，但更傾向於認為會經歷一段較長的波動期，因為人們需要逐步消化金融體系的過度膨脹。”

投資者應如何應對這種局面？“避免陷入困境是關鍵，”他指出，“此時有人認為最安全的投資是相對短期的美國政府債券。由於收益率曲線倒掛”——即短期債券收益率高於長期債券——“這類債券能提供可觀回報且幾乎不會虧損。此外，在動盪時期，許多人認為投資組合應配置黃金，因為它是唯一‘真實’的貨幣，數千年來始終保持着這一地位。”

黃金在歷史上確實一直備受重視，但同樣不可否認的是，過去200多年間美國股票實現了年均超過6%的實際總回報率。

在此期間，美國經濟歷經政客與監管機構屢次失誤、失職與失策仍得以存續。我們如何規劃迴歸穩健貨幣與長期繁榮的路線？辛格先生回答道：“樂觀的設想需要全面推行促進增長改革，包括減税、福利制度改革、監管流程簡化、鼓勵包括碳氫化合物在內的能源開發…削減聯邦支出、出售央行資產負債表上的資產持有。”

改革清單還包括：建立更精準的金融機構健康度與通脹衡量體系，任命"穩健貨幣政策的官員，讓無限印鈔與誘發風險的超低利率成為過去式的不愉快記憶”。

這些建議聽來極佳，但人們懷疑拜登政府與美聯儲認為現有資源尚未耗盡。

弗里曼先生是《華爾街日報》社論版副主編，工作日網絡專欄《每日精選》作者。

插圖：芭芭拉·凱莉刊載於2023年4月8日印刷版，標題為《預見經濟危機的先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