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期徒刑》評論：黑幫如何玩轉游戲——《華爾街日報》

巴爾的摩桑德敦社區被廢棄的排屋。圖片來源：安德魯·伯頓/蓋蒂圖片社與大多數美國大城市一樣，巴爾的摩在1960年代末期陷入崩潰。犯罪與混亂急劇上升，迫使企業和中產階級居民逃往郊區。無論出於自願還是無奈留下的人，都學會了在威脅的籠罩下生活。

數十年來，知識階層慣於為城市暴力開脱，將犯罪解釋為對市中心社會環境的完全理性反應。據説，系統性貧困和學校長期資金不足催生了一個底層階級，對他們而言販賣毒品是經濟必需，街頭暴力則是革命表達。由此觀之，城市犯罪是對馬克·鮑登所稱"美國長久以來壓制黑人的傳統"的一種抗議。

在《無期徒刑：巴爾的摩最致命幫派頭目的短暫悲劇生涯》中，鮑登記錄了蒙大拿·巴羅內特（綽號塔納）的犯罪經歷。這位惡名昭著的幫派頭目在2010年代末試圖掌控巴爾的摩桑德敦社區的毒品交易，這正是大衞·西蒙在電視劇《火線》中描繪的破敗環境。

這是個悲傷卻又似曾相識的故事。初識塔納時，他是貧民區一個"討人喜歡"的無父少年；故事結尾時，他因敲詐勒索和多重謀殺在聯邦監獄服無期徒刑。在此期間，他深陷鮑登堅持稱為"遊戲"的犯罪活動。“販毒吸毒是這個家族的生存方式，“鮑登寫道，“這場遊戲報酬豐厚。”

塔納的團伙TTG（意為"訓練有素”）冷酷無情，他們不僅擅長殺人，還精於在"精心製作"的YouTube視頻中説唱自己的罪行。鮑登先生似乎對這種藝術性印象深刻，他將《與上帝同在》這首歌曲的片段描述為"一部精心創作的短篇小説”，並摘錄了部分歌詞：“他要去見上帝/如果敢侮辱我的兄弟…/我來自謀殺之地/這就是我們的生活…/一切都關乎這場遊戲/販毒玩女人/永遠不會改變”。

《無期徒刑》的書頁充斥着難以區分的角色們目無法紀的冒險。綽號"胖子"“地獄雷爾"“小蜜蜂"“抓痕"“小馬頭"的街頭惡棍們在槍林彈雨中匆匆登場又消失。但塔納是絕對主角，他以冷酷的漠然殺害敵人。在一次事件中，他鎖定了黑豹黨高級成員"髒貨”。當髒貨的同夥向塔納開槍後，TTG團伙立即展開報復。一陣彈雨不僅帶走了髒貨的性命，還奪走兩名無辜旁觀者的生命，第四名受害者僥倖生還。“這三人只是不幸與錯誤的人站在了同一台階上，“鮑登如此寫道。

這位曾撰寫關於1993年摩加迪沙之戰《黑鷹墜落》（1999年）的作者，竭力想要充實這些亡命之徒的形象——讓我們更全面瞭解他們的背景和內心世界——但可供挖掘的素材實在有限。關於TTG的大部分信息似乎都來自搗毀該團伙的警方。書中後幾章大段引用了警方審訊室的原始筆錄。

在很長篇幅中，塔娜從故事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對各類線人和TTG團伙成員生平的詳盡敍述。塔娜的妹妹莎妮卡説出了本書最精彩的一句台詞：“在我們生活的街頭，人們就像一桶螃蟹。“描述塔娜被捕的場景是這位主角唯一展現個性的閃光時刻——當他和女友走出電影院時，警察和特警隊員蜂擁而上。這位黑幫首領打趣道：“老兄，你們把我當約翰·迪林傑了。”

鮑登先生確信的是，TTG團伙的命運早已註定。從塔娜開始，一切就已成定局。和西蒙先生一樣，鮑登將巴爾的摩的底層罪犯視為社會經濟力量的受害者。他説，對社區年輕人而言，這種犯罪生活"具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如同地心引力般無法擺脱”。

該如何解決？鮑登認為，像桑德敦這樣的社區需要"更多心理輔導和社區參與、更嚴格的槍支法律、更多就業機會”。這又回到了老生常談。如果不從根源上解決犯罪問題——僅靠那些屢屢失效的常規政策——指望街道安全是不現實的。

與當下許多人一樣，鮑登似乎刻意忽略了1990年代那場拯救了美國眾多城市的公共安全革命。在紐約，市長魯迪·朱利安尼和邁克爾·布隆伯格實現了街頭犯罪率持續大幅下降，該市執法方法——包括"破窗理論"警務和Compstat（以數據驅動的警力部署與效能評估系統）——廣受讚譽並被效仿。兩位市長都堅信犯罪與混亂並非不可避免，通過正確政策可以讓市中心居民暫時擺脱那些塑造（也常常摧毀）他們生活的暴力。心懷羨慕的市長們將紐約模式引入邁阿密、費城等地，甚至包括巴爾的摩——雖然那只是曇花一現的輝煌。

1999年，馬丁·奧馬利以保障街道安全為承諾當選巴爾的摩市長。他任命曾為紐約市Compstat系統成功實施核心人物的埃德·諾里斯擔任警察局長。諾里斯迅速採取行動監禁該市最危險的罪犯，使得巴爾的摩兇殺案發生率急劇下降，暴力犯罪大幅減少。

鮑登先生將這一成果斥為"多半是運氣”，並堅稱"嚴厲策略"只會加劇"警察與黑人公民之間長期存在的摩擦”。他承認奧馬利"確實做對了一些事”，但這位改革派市長無法消除"警察是種族主義現狀維護者"這一深植於巴爾的摩歷史中的形象”。2007年當奧馬利離任市長轉任馬里蘭州長後，犯罪率再度飆升。

如何減少犯罪已不再是未解之謎。桑德敦社區遵紀守法的居民們如同被判無期徒刑，他們理應獲得比困在這場"遊戲"中更好的處境。

本文作者亨尼西先生是《華爾街日報》社論特稿副主編。

刊載於2023年4月11日印刷版，原標題為《黑幫的遊戲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