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代爾預言了我們的經濟不穩定——《華爾街日報》

當世界正試圖避免新一輪銀行業危機時，值得銘記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羅伯特·蒙代爾（1932-2021）的教誨。蒙代爾揭示了一個重要原理：國內經濟政策並非在真空中運行，而是與國際資本流動、貿易往來等全球金融力量相互影響。

他的"開放經濟"模型分析了兩種截然不同貨幣制度下的政策效應。第一種是全球共同貨幣體系，貨幣價值固定、貨幣數量浮動、匯率保持穩定——這既是1950年代他撰寫論文時的常態，也是此前數百年的慣例。另一種是1970年代初才被認知的模式：各國央行自主決定貨幣供應量，而貨幣價值與匯率自由浮動。蒙代爾指出這兩種體系的運作邏輯完全不同——這種關鍵區別卻被當今許多政策制定者忽視。

例如，他駁斥了貨幣政策總會產生6至18個月"長期可變滯後效應"的觀點。該理論源自米爾頓·弗裏德曼與安娜·施瓦茨1963年著作《美國貨幣史》，其數據取自1870至1950年代——以固定匯率為主的時期。蒙代爾認為在固定匯率下，滯後效應確有一定道理；但在浮動匯率與資本高速流動的現代金融體系中，這種説法純屬無稽之談。

他列舉了1981-82年和2008年兩個案例：當美國通脹攀升後採取緊縮貨幣政策，均引發大規模資本突然湧入。1980年代是里根減税配合美聯儲超高利率，2008年則是次貸危機初期美聯儲意外由鴿轉鷹。兩次事件中都出現資本急速追逐美元、匯率飆升、大宗商品等資產價格暴跌的現象，隨後數月消費者價格均急劇下降。

芒德爾對1973年實施的浮動匯率制度長達數十年的批判，源於他對這一機制實際運作的深刻洞察。浮動匯率非但未能帶來新的穩定與自由，反而使大多數國家在突如其來的、前所未有的投機性資本流動主導的世界中孤立無援，艱難應對貨幣管理難題。

歷史印證了他的觀點：過去五十年的浮動匯率體系已被證明具有金融波動性和危機傾向性。如今，美元主宰着貨幣世界，而美聯儲那些往往基於滯後數據的政策調整可能導致整個體系失穩。2021至2022年間，我們見證了美聯儲激進的貨幣政策與貨幣供應量激增、美元貶值伴隨大宗商品價格上漲，最終導致全面通脹高企。隨後在去年，當美聯儲姍姍來遲地開始提高目標利率時，美元大幅升值，同時貨幣供應量收縮，大宗商品和消費品價格下跌。去年秋季收益率曲線出現倒掛，如今銀行體系已顯現裂痕，全靠聯邦政府史無前例的無上限存款擔保才得以緩解。儘管存在這些動盪，美聯儲仍在今年3月依據滯後的12個月通脹數據再次加息。央行的"點陣圖"暗示今年可能還會進一步加息。

2008年後的歲月裏，蒙代爾將全球金融危機稱為美聯儲歷史上除大蕭條之外最嚴重的政策失誤。財富的流失、救助計劃的實施、多輪量化寬鬆政策以及美元和石油價格的劇烈波動——所有這些因素共同導致了隨後"失落的十年"，期間年均國內生產總值增長率僅為歷史平均水平的一半。若有人對2016年爆發的民粹主義不滿感到困惑，無需再尋找其他原因。

為表明已吸取教訓，美聯儲應摒棄"長期且多變的滯後效應"理論，轉而關注即時市場價格。只要美元保持相對高位且大宗商品價格未出現暴漲，就應宣告抗擊通脹取得勝利。此外，當今政策制定者應採納蒙代爾關於遏制匯率大幅波動的建議，首先從被他稱為"世界上最重要價格"的美元-歐元匯率着手。通過實現該匯率穩定（未來可邀請日本和英國加入），將逐步恢復國際貨幣體系秩序。而早已維持對美元匯率相對穩定的中國，則可保持一定距離。

這些改革終將催生用於國際結算的統一貨幣。蒙代爾曾提議，該貨幣應由主要貨幣與黃金按同等比例構成，以抵消全球對美元的需求——這種需求人為抬高了美國貿易逆差。如此體系既能解決現行制度的缺陷，又可恢復金融穩定並推動更強勁的經濟增長。

拉什頓先生是傑克·坎普基金會客座研究員。

羅伯特·蒙代爾於2007年5月3日在香港亞洲協會春季晚宴上發表主題演講。照片：南華早報通過蓋蒂圖片社刊登於2023年4月12日印刷版，標題為《蒙代爾預言了我們的經濟不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