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美國仍在駕駛A-10“疣豬”攻擊機——這一冷戰遺物？——《華爾街日報》

每天，亞利桑那州圖森市一個龐大空軍基地的技術團隊都在維護着一批攻擊機，而五角大樓試圖退役這些飛機已有十多年。他們從基地著名的"飛機墳場"中挑選替換零件——這片退役軍機報廢場一直延伸到周圍的沙漠深處。

空軍多年來一直表示，A-10攻擊機（因其笨重外形和戰鬥韌性被稱為"疣豬"）已過巔峯期，將在未來戰爭中變得脆弱。其生產線早在1980年代中期就已停產，這裏現役的A-10平均機齡達四十年。空軍稱，更新型、更先進的飛機可以取代其職能。

“A-10雖然功勳卓著，但確實不屬於未來戰場，“空軍負責規劃與項目的副參謀長理查德·摩爾中將表示。

國會卻有不同想法。由於部分議員所在選區依賴該機型維持就業和聯邦税收，過去十年間國會堅持讓幾乎所有A-10繼續服役，耗資超40億美元。

現任和前任高級國防官員及軍事分析師指出，這類干預行為很常見——正削弱美國在大國競爭新時代應對快速現代化軍隊的能力。

議員們為本選區爭取軍事崗位和資金的做法與國會歷史一樣悠久。但在美國面臨冷戰結束後最強大對手之際，這種行為帶來了巨大機會成本。國會實際上正迫使五角大樓為那些在未來戰爭中毫無用處的項目耗費數十億美元。

立法者還禁止空軍退役其C-40要員專機（該機型平均機齡18年且已進行重大升級），並限制軍方在未能用更先進的E-7楔尾預警機替換前縮減老化的E-3預警機隊規模。

國會保護了F-15噴氣式戰鬥機大型機隊中最老舊的機型（其中許多由各州空軍國民警衞隊操作），以及空軍最老舊的F-22戰機——空軍本計劃用更先進機型替換這兩類飛機。

僅允許海軍退役四艘瀕海戰鬥艦（該艦種雖飽受技術故障困擾，但在其母港所在地維繫着數千個工作崗位和數十億美元合同）。同時禁止海軍在2027年前退役任何EA-18G"咆哮者"電子戰機。海軍部長卡洛斯·德爾·託羅去年5月向眾議院表示該機型並非優先事項，“特別是針對與中國的高端對抗”，海軍曾尋求將無法從航母起飛的"咆哮者"送往飛機墳場。

“如果向國會提一個請求，那就是允許空軍退役過時無用的飛機，以騰出應對中國所需的資源…“空軍部長弗蘭克·肯德爾在2021年12月的里根國防論壇上表示。

他稱這些空軍"老古董”（指過時機型）是"拖累空軍的錨”。

五角大樓表示，更希望將A-10攻擊機消耗的人員和資源調配給其他機型，尤其是F-35戰機。這款新型戰機採用隱身技術規避雷達探測、突破爭議空域，飛行速度可達A-10的近三倍。空軍稱其既能承擔A-10"疣豬"專精的地面部隊空中支援任務，也可執行空戰、敵軍追蹤、電子戰等多樣化任務。

而"疣豬"在中國防空體系面前極為脆弱。軍事策劃人員指出，印太地區的潛在衝突不太可能出現需要該機型保護的大規模美軍地面部隊調動。“我們顯然不會向北京進軍，“退役空軍中將約瑟夫·瓜斯特拉表示。

本土飛行中隊

戴維斯-蒙森空軍基地以"疣豬"為主力機型，該基地在圖森市經濟文化領域舉足輕重。其每年為當地貢獻超25億美元經濟收益，與亞利桑那大學主校區共同塑造了城市風貌。

這座佔地16平方英里的龐大軍事基地社區包含超過46,000人，含11,000名現役空軍官兵及其家屬，以及29,000名退役軍人。裝備數十架"疣豬"的第355聯隊是該基地的核心作戰中隊。

國會及其他支持者援引該機型在阿富汗和伊拉克的卓越表現，部分人士認為空軍尚未證明F-35能完全替代其職能。

“A-10一直是執行近距空中支援任務和保護地面部隊能力最強的飛機，”亞利桑那州民主黨參議員、前海軍戰鬥機飛行員馬克·凱利表示。“我將繼續敦促空軍説明軍方未來如何保持這種能力。”

2019年，佛蒙特州南伯靈頓佛蒙特空軍國民警衞隊基地的一架F-35噴氣式飛機。圖片來源：Wilson Ring/Associated Press如果空軍將A-10送往飛機墳場，其他可能因此遭受損失的地區的參議員和眾議員也一直是堅定的支持者。

圖森市的戴維斯-蒙森空軍基地於20世紀20年代啓用，並由查爾斯·林德伯格駕駛飛機舉行了落成儀式。該基地的位置及其周圍廣闊的索諾蘭沙漠使其成為美國不斷增長的重型轟炸機羣的理想基地，戴維斯-蒙森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和冷戰初期迅速發展。

乾燥的氣候也使其成為空軍存放舊飛機的理想場所，偶爾會進行修復，但主要是拆解零件或報廢。飛機墳場——這個暱稱並不受基地部分軍官和工作人員的喜愛——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立即開放，用於存放轟炸機和運輸機，現在存放着3000多架飛機。

圖森市的人口隨着基地的發展而激增。1950年，圖森市的人口為4.5萬。十年後，人口增長到21.3萬，到2020年，人口超過54萬。

美國主要國防承包商在圖森設有辦事處，許多平民、預備役人員和國民警衞隊成員在該基地工作。

“他們真正融入了社區的整個結構，“當地一家保險公司的老闆桑迪·埃格特薩迪説。“許多[預備役和國民警衞隊成員]是醫生、律師、教師、警察、邊境巡邏隊、建築工人，應有盡有。他們訓練有素，不吸毒，是社區的領導者。”

第一批"疣豬"戰機於20世紀70年代中期抵達該基地。由費爾柴爾德共和國公司製造，現為諾斯羅普·格魯曼公司的一部分，這種噴氣式飛機主要是為了在歐洲平原上摧毀蘇聯坦克而設計的。美國最終購買了700多架這種飛機，但早在1984年，空軍就擔心這種飛機無法在與日益複雜的蘇聯防空系統的戰鬥中倖存下來。

A-10在海灣戰爭中大量飛行，許多最老的飛機達到了服役壽命的終點。空軍保留了剩餘的A-10，並開始對其進行翻新和升級。

伊拉克和阿富汗的戰鬥性質非常適合A-10。美國控制了天空，使A-10能夠在戰場上不受威脅地盤旋。美國和盟軍與裝備輕便的小股敵軍作戰，友軍和敵軍領土之間沒有明確的地理分界線。

戴維斯-蒙森空軍基地的"飛機墳場”，這裏是退役軍用飛機的拆解地，攝於去年十二月。飛機拆解工人肯·考克斯正在"墳場"裏拆卸一架A-10攻擊機的尾翼組件。作戰規劃者和地面部隊都依賴A-10飛行員精湛的技術——他們能憑藉可怕的30毫米加特林機炮（一種多管機槍）對敵方陣地進行反覆掃射。

“它能把視野內所有目標轟成渣，“在阿富汗經歷過多次實戰的退役A-10飛行員安德魯·伍德説，“這架飛機為特定作戰任務而生，而且完成得極其出色。”

中國導彈的威脅

但早在2012年，空軍就再次預見到"疣豬"即將失去用武之地。伊拉克戰爭已經結束，阿富汗戰事也逐漸平息，美國開始將戰略重心轉向與中國的潛在衝突。

軍事規劃者擔心，中國的地對空導彈和噴氣式戰鬥機可能擊落笨重的A-10——這正與上世紀80年代空軍考慮淘汰該機型的擔憂如出一轍。

空軍向掌控軍費預算的國會表示，計劃退役百餘架A-10。但在2013年12月通過的次年國防政策法案中，立法者首次增設條款禁止空軍繼續退役該機型，由此拉開了國會與軍方拉鋸戰的序幕。

時任國防部長查克·哈格爾在次年的預算審議中為五角大樓進行了辯護。

2002年，阿富汗領導人穆罕默德·卡西姆·法希姆和哈米德·卡爾扎伊在阿富汗巴格拉姆空軍基地查看一架美國空軍的A-10攻擊機。圖片來源：喬·雷德爾/蓋蒂圖片社"A-10疣豬是一款值得尊敬的平台，這是一個艱難的決定，“哈格爾在2014年3月對參議院軍事委員會表示，“但它是一款已有40年曆史的單一用途飛機，最初設計用於在冷戰戰場上摧毀敵方坦克。在存在更先進飛機或防空系統的地方，它無法生存或有效作戰。”

一個月後，代表圖森市的民主黨眾議員羅恩·巴伯向眾議院撥款委員會懇請不要讓空軍退役A-10，理由包括地面部隊對該機的依賴、其在近距空中支援任務中的卓越表現，以及國會已投入的升級改造成本。

“這個地區的每一位代表，無論是共和黨還是民主黨，都希望支持A-10，“2014年連任失敗的巴伯最近在一次採訪中表示。

這場爭論持續了數年，結果始終如一：空軍提議封存部分A-10，而國會則禁止其這樣做。

到2021年，美國在阿富汗駐軍20年後準備撤離。當國會開始制定年度重大國防法案時，空軍再次推動退役更多A-10。

戴維斯-蒙森空軍基地現役作戰中隊及其35架A-10攻擊機被列入裁撤名單。

為緩解圖森市所受衝擊，空軍表示將把內華達州內利斯空軍基地的A-10訓練測試中隊及HH-60救援直升機調往戴維斯-蒙森基地。

空軍稱，整體而言該計劃將使戴維斯-蒙森基地人員編制小幅增加。作為協議的一部分，內利斯基地將接收先進戰鬥機，並獲得訓練和測試基礎設施的投資。

去年12月戴維斯-蒙森基地"飛機墳場"中的A-10機羣。十餘年來空軍持續試圖退役該型戰機編隊。去年10月該基地正在進行翻新的A-10機翼。空軍參謀長查爾斯·Q·布朗上將親赴戴維斯-蒙森基地向亞利桑那州議員簡報計劃，戴維·納霍姆中將則向戴維斯-蒙森基地的重要支持團體進行了説明。

該計劃很快在國會再遇阻力。當年12月，立法者通過的國防授權法案再次禁止空軍退役A-10。軍方遂暫緩了將HH-60救援直升機調往戴維斯-蒙森基地的提案。

F-35項目推進受阻

空軍表示，若能按計劃速度退役A-10機隊，本可騰挪逾900名飛行員、機械師及後勤人員轉崗至先進戰機——尤其是F-35項目。

2021年，美國空軍宣佈將在佛羅里達州廷德爾空軍基地新建三個F-35中隊。高級空軍軍官和官員表示，禁止退役A-10攻擊機的規定使該計劃變得複雜。

“這純粹是政治因素嗎？“佛羅里達州共和黨參議員裏克·斯科特在2022年5月的聽證會上質問空軍參謀長布朗和空軍部長肯德爾，對他所稱的浪費在A-10上的資金表示不滿。“我實在無法理解這種想法，我們必須維護一些近期根本不打算使用的裝備。而我們在F-35上的投入卻遠遠不夠。”

同月，在眾議院，亞利桑那州民主黨眾議員安·柯克帕特里克（當時代表包括戴維斯-蒙森空軍基地在內的選區）辯稱，在俄烏地面戰持續之際，A-10仍有存在價值，並敦促這兩位空軍高層官員為該機型投資新機翼。

退役飛機墳場中的A-10。空軍希望用具備隱身技術、飛行速度近乎其三倍的F-35取代這些戰機。“十多年來我們一直聽到空軍這種説法，“她針對空軍關於該機型在未來戰爭中無用的論點表示，“但A-10仍不斷被徵召服役。”

部分防務分析人士和美國前官員曾敦促拜登政府向基輔提供A-10，但其他人認為該機型無法突破俄羅斯防空系統，且烏克蘭飛行員需要大量培訓和支持才能駕駛。

去年，斯科特參議員提出的退役63架A-10攻擊機的提案，因亞利桑那州參議員凱利（同時擔任軍事委員會成員）及其支持議員的反對而未能通過。

最終，12月通過的國防政策法案僅批准空軍退役21架A-10。官員和防務分析人士表示，這標誌着國會承認隨着美軍撤離阿富汗，繼續維持A-10機隊的合理性正變得越來越難以論證。今年3月，空軍再次請求國會批准在新財年額外退役42架A-10，部長肯德爾強調這是"推動空軍部面向未來必須做出的艱難抉擇”。

近幾周，空軍向亞利桑那州國會代表團通報了戴維斯-蒙森空軍基地的新規劃。凱利等議員在致肯德爾部長的聯名信中表示，他們"對空軍計劃為該基地引入新型持久飛行任務感到振奮”。

軍方近期宣佈將部分A-10調往中東地區，該地區美軍及盟軍主要應對輕武裝民兵組織和伊朗海軍艦艇——這些正是A-10最能發揮戰鬥效能的作戰環境。此舉將使五角大樓能將更先進的多用途戰鬥機部署至太平洋和歐洲戰區。

根據政府問責辦公室數據，空軍計劃未來四年投入4.66億美元為A-10機隊更換新機翼、升級顯示系統與無線電設備等改進項目。

戴維斯-蒙森基地數千名飛行員、機械師和保障人員維繫着"疣豬"的持續作戰能力。在巨型機庫中，技術人員不僅為其更換機翼、加裝先進電子與航電系統，還通過拆解"飛機墳場"的庫存機獲取零件，或通過供應鏈尋找備件、定製特殊部件甚至自行製造零部件來完成升級維護。

工人們手工製作了保護飛機機翼油箱的防彈泡沫部件，並手工打造了液壓管路。有一次，機翼車間的先進機牀無法加工16英尺長的機翼部件。技術人員嘗試將其分成兩半製作，但未能成功，最終這項任務交給了猶他州一家曾為NASA火星着陸器和詹姆斯·韋伯太空望遠鏡加工零件的高科技製造商。

“正如你所想象的，供應系統現在有點缺乏零部件，“負責監督大部分工作的文職人員馬克·塞茨説道。

戴維斯-蒙森空軍基地在圖森市的經濟和文化中佔據重要地位，自20世紀20年代基地建立以來，這座城市便圍繞其發展起來。設計：安德魯·萊文森。

聯繫作者Daniel Nasaw，郵箱：[email protected]

刊登於2023年4月14日印刷版，標題為《美國為何仍在駕駛冷戰遺物A-10"疣豬"攻擊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