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埃文·格什科維奇之前，尼古拉斯·丹尼洛夫是莫斯科指控從事間諜活動的最後一名美國記者——《華爾街日報》

華盛頓——《華爾街日報》記者埃文·格什科維奇在俄羅斯的遭遇，與近四十年前冷戰高峯時期發生的一起事件最為相似。

1986年，美國《新聞週刊》記者尼古拉斯·丹尼洛夫被克格勃指控從事間諜活動。作為克格勃的繼任機構，俄羅斯聯邦安全局上月拘押了正在俄羅斯進行報道的格什科維奇，並指控其犯有間諜罪——《華爾街日報》和美國政府對此予以強烈否認。格什科維奇被拘押時持有俄羅斯外交部頒發的記者工作許可。該報與美國政府已要求俄方立即放人。

與格什科維奇被捕事件類似，丹尼洛夫當年遭扣押也引發了一場國際風波，在美俄關係高度緊張之際讓莫斯科與華盛頓對立。落入克格勃設下圈套的丹尼洛夫最終通過換囚協議獲釋，美國後來也通過這種方式解救了其他在俄被押人員。

丹尼洛夫被捕後的幾十年間，蘇聯解體，俄羅斯對外國記者的報道開放了許多。但在俄羅斯總統弗拉基米爾·普京執政期間——尤其是自他2022年下令入侵烏克蘭以來——莫斯科限制了外國記者的採訪權限，導致許多人離境。格什科維奇被扣押事件，是莫斯科與西方關係迅速降温過程中最新且最引人注目的舉動。

現年88歲的丹尼洛夫先生與妻子居住在馬薩諸塞州，作為格什科維奇之前最後一位被俄羅斯扣押的美國記者，他在冷戰時期的經歷如今重新引發關注。他的案例揭示了俄羅斯安全部門與中央情報局在過往年代採用的手段。

根據丹尼洛夫的回憶錄記載，被捕前一年，他在莫斯科的郵箱裏發現一個信封。他將信封帶到廚房後，發現裏面還有一個寫給美國駐莫斯科大使的信封。當他打開這個信封時，又發現了第三個寫給時任中情局局長威廉·凱西的信封。

丹尼洛夫寫道，在那個信封裏，他發現一封七頁的手寫信件，用鋼筆以緊湊、幾乎難以辨認的筆跡書寫，他立刻認出一個意為"火箭"或"導彈"的俄語單詞。

尼古拉斯·丹尼洛夫1986年獲釋後與家人及羅納德·里根總統合影。圖片來源：Cynthia Johnson/Getty Images丹尼洛夫的妻子露絲本月早些時候接受《華爾街日報》採訪時表示，他們擔心這封信是克格勃偽造的陷阱，意圖指控他們從事間諜活動。她説他們曾考慮將信件交給附近警局，但若信件屬實，這將危及寫信人。她還表示，他們也曾考慮燒燬信件，但又擔心這會毀掉對美國至關重要的情報。

這對夫婦驅車前往美國大使館，丹尼洛夫夫人稱這段旅程是他一生中最可怕的經歷，因為他們預計會被克格勃攔截搜查。在大使館，他們將信件交給了首席專員，後者將其轉交給中情局——根據丹尼洛夫的回憶錄，這一舉動將在未來極大地複雜化丹尼洛夫的生活。

丹尼洛夫是位經驗豐富的俄羅斯問題專家。他曾在1960年代為合眾國際社駐莫斯科工作，並於1980年代初作為《美國新聞與世界報道》分社社長重返莫斯科。他第二次駐外期間，正值克格勃與中情局展開史無前例的暗戰，雙方都滲透進了對方陣營。

當時在莫斯科，中情局從所謂的"志願者"——通常是對蘇聯體制不滿的蘇聯科學家或安全部門人員——那裏獲取了一些最有價值的情報，這些人會偷偷將機密信息投遞到停放在大使館附近的美國外交官上鎖的汽車裏。據曾協助監督對蘇行動的前中情局官員米爾特·比登透露，美國大使館工作人員過去常將車窗留一條縫以便接收此類投遞。

然而中情局在招募美方協助人員方面受到限制。在一系列國會聽證會嚴厲批評該機構行為後，中情局於1977年幾乎全面禁止在行動中使用美國記者、神職人員和人道主義援助工作者。同年通過的法律規定，若要在情報行動中使用美國記者，必須通知國會並獲得總統批准。

有時，機密情報仍會落入駐莫斯科的美國記者手中——他們幾乎是當時常駐莫斯科僅有的美國人。

1981年，一位蘇聯公民走進莫斯科某新聞機構，遞交了一份250頁的文件包，隨後記者將其轉交給中情局。該機構承諾絕不透露記者身份。

這份文件包是關於蘇聯核武器的空前珍貴情報，其詳盡程度足以讓美國重新評估整個蘇聯核計劃。但其中缺失了某些關鍵細節，中情局始終未能查明作者身份。

四年後，丹尼洛夫先生遞交了新的文件包。

這份材料在弗吉尼亞州蘭利市中情局總部引發轟動。中情局科學武器研究辦公室確認，1981年那份250頁鉅著的作者與此次筆跡相同，均出自同一人緊湊的手寫體。據前中情局官員比爾登先生所述，弗吉尼亞蘇聯行動處處長伯頓·格伯下令莫斯科站務必查明作者。

中情局聯繫丹尼洛夫尋求協助。在其回憶錄中，丹尼洛夫寫道自己被召至大使館，與一位後來才知是莫斯科中情站長的男子會談。會面在"泡泡屋"進行——這個套間中的特殊房間能完全隔絕竊聽設備。

本月早些時候接受《華爾街日報》採訪時，丹尼洛夫表示對協助使館官員心存顧慮：“使館某些行為曾讓我身處險境，他們並非總是最謹慎的人。”

丹尼洛夫先生表示，他交出了他認為投遞包裹者的姓名和電話號碼。當中央情報局官員循着他提供的線索行動時，兩次提及丹尼洛夫的名字——一次是在電話中使用其名字的俄語版本，另一次是在信件中使用他的名字。

中情局的行動無果而終。但克格勃通過攔截電話和郵件，兩次都聽到了他的名字。

前中情局官員比爾登稱，克格勃之所以掌握一切，是因為丹尼洛夫很可能搞錯了包裹投遞者的身份。比爾登表示，他指示中情局聯繫的那個人實際上是克格勃的眼線。

丹尼洛夫稱，他開始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勁。他後來寫道，在一次使館記者會上，一名美國外交官將他拉到一旁，未説明原因就警告他要小心。

丹尼洛夫表示隨着時間推移，他的擔憂逐漸消退，1986年他在莫斯科的任期即將結束。

美國官員稱，導致丹尼洛夫被捕的導火索是一件他幾乎沒在意的事：1986年聯邦調查局在紐約市對一名蘇聯物理學家實施的誘捕行動。

這位名為根納季·扎哈羅夫的物理學家是聯合國秘書處僱員。他在皇后區地鐵站向一名聲稱能出售美國空軍噴氣發動機秘密圖紙的FBI線人支付1000美元現金後被捕。由於扎哈羅夫的工作不享有外交豁免權，他面臨長期監禁。

1986年莫斯科的克格勃總部。圖片來源：Peter Turnley/Corbis/VCG/Getty Images物理學家根納季·扎哈羅夫於1986年離開布魯克林聯邦法院時面露微笑。扎哈羅夫因向FBI線人付款而被捕。圖片來源：Bettmann Archive/Getty Images一週後，丹尼洛夫先生在莫斯科公園與一位蘇聯熟人會面，為其離開蘇聯送行。作為禮物，丹尼洛夫帶給他一套斯蒂芬·金的小説。據其回憶錄所述，作為回禮，丹尼洛夫收到一個嚴實包裹，他原以為是俄羅斯地方報紙的剪報。

這次會面實為陷阱。丹尼洛夫後來得知包裹裏是兩張蓋有"絕密"印章的地圖。一車克格勃特工在附近守候，幾分鐘內就逮捕了他。

他被指控從事間諜活動，並被押送至列福爾託沃監獄——如今格爾什科維奇同樣關押於此。

白宮最初拒絕用丹尼洛夫交換FBI在紐約逮捕的蘇聯物理學家，稱丹尼洛夫是記者，不具備交換條件。

但國務卿喬治·舒爾茨瞭解到導致丹尼洛夫與CIA接觸的複雜內情後，支持進行交換。“CIA的行為讓丹尼洛夫暴露在克格勃面前，“他在回憶錄中寫道，“由於CIA對他造成的影響，我強烈認為我們對他負有特殊責任。”

中情局主管比登先生懷疑，俄羅斯安全部門是否真的認為丹尼洛夫或格什科維奇等記者為美國從事間諜活動。但他表示，克格勃會收集此類記者的信息，因為他們的行為方式符合俄羅斯對高效間諜的想象。

他指出，這兩人都精通俄語，能自由地在俄羅斯旅行並與當地人交往，在俄方對軍事機密高度敏感的時期仍能輕鬆獲取信息。

“在他們的認知裏，情報收集和新聞報道本質上是一回事，“比登説，“所以當他們發現優秀記者時，總會找各種理由敲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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