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鞋底電話”到智能手機 - 《華爾街日報》

紐約

有時人們能明確感知歷史性時刻——比如人類首次登月。但改變世界的瞬間往往悄然而至。1973年4月3日，最後一次載人登月任務結束四個月後，一位44歲的摩托羅拉工程師緩步走出紐約希爾頓酒店，站在第六大道上。就在這裏，馬丁·庫珀完成了一項如今司空見慣、當時卻堪稱革命性的舉動：他用蜂窩電話撥出了通話。

“喬爾，“庫珀先生對接電話的人説道，“我正在用真正的蜂窩電話——手持設備給你打電話。“喬爾·恩格爾當時就職於AT&T公司的研究部門貝爾實驗室。這通電話是庫珀對超越電話壟斷巨頭的炫耀。

在那個年代，電話是固定在牆上或擺在辦公桌上的設備，除了通話幾乎別無他用。按鍵撥號技術十年前才問世，PhoneMate公司剛推出使用開盤磁帶的應答機。移動電話雖已存在，但重達80磅（約36公斤），只有頂級富豪的車裏才會配備。庫珀使用的摩托羅拉首款商用機型DynaTAC 8000X原型機，以今日標準看笨重得難以想象——重2.5磅（約1.1公斤），充電需10小時。但在1973年，這堪稱奇蹟。

“手機的功能——我找不到更貼切的形容——就是解放人類，“現年94歲的庫珀説。我們在希爾頓酒店的休息室交談，正值那歷史性通話的50週年紀念日。當我問及如何向1960年代的人描述他的技術願景時，他答道：“手機讓人隨時隨地自由連接世界。“如今全球近80億人口中，超過60億人擁有手機——比使用現代廁所的45億人還多。

庫珀先生當年的某些預測被證明出奇地準確：“我們知道每個人都會擁有一部電話”，而且電話號碼可以隨身攜帶。過去每次搬家你都得更換號碼。

他們未能預見的是“有朝一日，我們愚蠢地稱之為電話的東西會變成一台超級計算機”。你口袋裏的設備比引導阿波羅11號登月的計算機強大許多數量級。它能發送語音和短信、播放音樂和遊戲、提供駕駛路線和叫出租車。它是一台電視機、手電筒、相機和相冊、錄音機、大型圖書館、通訊錄、鬧鐘、日曆、醫療設備等等。傳統的通話功能幾乎成了附帶品。“我從不習慣把這些東西稱為電話，”庫珀先生説。

他和他的團隊在摩托羅拉的研究實驗室手工打造了第一部手機，結合了公司在該實驗室和其他設施開發的技術：“這就像讓鐘錶匠組裝一塊手錶，”他説。“你永遠無法在生產線上做到這一點。我們擁有所有這些零件，由一位拿着大放大鏡的人手工焊接，我們在三個月內將所有這些東西組裝在一起。”

摩托羅拉最初只安裝了兩個基站——一個位於曼哈頓中城希爾頓酒店以北一個街區，另一個位於市中心AT&T總部附近，以防摩托羅拉高管想親自向競爭對手展示他們的新設備。

手機的基本理念過去和現在都很簡單——“不過是一個雙向無線電，”庫珀先生説。這對摩托羅拉來説是一個成熟的產品線，但實際上還有更多：集成電路是一項新創新，使庫珀先生和他的團隊能夠將複雜的設備裝入更小、更輕的包裝中。他們考慮了幾種變體——“翻蓋手機、摺疊書本手機、滑蓋手機、膠囊手機”——最終確定了2.5磅重的塊狀設計，他們稱之為“鞋電話”，以向1960年代的情景喜劇《糊塗偵探》致敬。“它是一體的，”庫珀先生説。“我們最不需要的就是一個複雜的機制”，它可能“在演示過程中壞掉”。

“蜂窩”這一概念（指由接收和發送信號塔覆蓋的區域）在當時也頗具創新性：“我們的做法是將城市劃分為許多小區域，這樣可以在一個區域使用某個無線電頻道，然後在城市的另一區域重複使用同一頻道，”他解釋道，“蜂窩電話技術是一種更高效利用無線電頻譜的方式。”由於摩托羅拉手機採用了此前未被充分利用的高頻段進行通信，可用頻譜資源也更為豐富。“那時，即便是車載電話也僅使用約十幾個無線電頻道，”庫珀先生表示，“而我們研發的手機擁有近500個頻道。”

一項為AT&T進行的研究曾預測車載電話市場最多達到百萬規模。這些技術突破極大地拓展了市場潛力。不過初期發展並不迅速：摩托羅拉直到1983年才將DynaTAC推向市場，售價高達4000美元（相當於現今12000多美元）。

“我們預計首批用户會是富裕階層，”庫珀先生回憶道，“這在很大程度上是正確的。但事實證明房地產從業者成為了最大用户羣體之一。”他們需要隨時接聽客户來電並外出展示房產。“手機讓他們能同時處理這兩件事。可以一邊帶客户看房一邊接聽電話。因此對他們而言，即便價格昂貴，手機也使其工作效率翻倍。”

這些早期使用者認為技術值得高昂成本，他們的投入推動了後續創新，最終使手機走向大眾市場。數據傳輸、顯示和輸入技術的進步，造就了今天我們視為理所當然的平價多功能智能手機。

它們也帶來了不良影響，尤其是對年輕人而言，比如強迫性手機使用和社交媒體，這些既助長了羣體思維，也加劇了尖鋭對立。“這些都是大問題，“庫珀先生説。“我認為上癮是個嚴重問題。我覺得我妻子花在手機上的時間太多了。“但他堅稱"這些問題並不新鮮”，並指出"我們以前對電視也有上癮問題。説真的。電視剛出現時，人們會盯着屏幕一坐就是八到十個小時。”

這讓庫珀先生對手機的願景顯得有些尷尬。事實證明，手機除了其他功能外，恰恰賦予了用户"隨時隨地"盯着屏幕的自由。至於社交媒體，他坦言自己並不瞭解：“我是個老古董，“他説。“我到現在都不知道TikTok是什麼。你用TikTok嗎？"（我不用。）

但他更強調積極的一面。“我們才剛剛開始理解手機的價值，“他説。“如果優勢足夠大，人類會解決其他這些問題。而手機帶來的優勢——你獲得的服務，對你個人而言提升效率的價值——如此巨大，我毫不懷疑人類終將解決這些問題。”

他確信利遠大於弊。“如今人們更健康。貧困人口更少。壽命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長。這些變化的背後有推動力，我認為手機就是其中之一。“通過提高效率，“它解決了許多時間問題，讓人們有更多時間做其他事情。”

他對2023年之後的未來願景中，人工智能將扮演核心角色：“手機如今已成為人體的延伸……目前若想為你定製手機，我能做的只是從四百萬個應用中篩選出適合你的簡單操作。而在未來，你將擁有一位專屬助手——那就是你個人的、獨有的人工智能，它會分析你的行為模式，判斷你需要什麼應用，併為你即時生成或尋找到那個應用。”

他將當今智能手機描述為“未達理想狀態”：“它只是塊平板玻璃，你得把它貼在弧形的頭部，保持彆扭的持握姿勢——這不該是未來手機的模樣。未來的手機將分佈式存在於你的身體上。”這意味着什麼？他解釋道：“最終它會嵌入你的皮膚之下，無需充電，因為你的身體就是充電器。”

語音識別技術將臻於完善，當你想打電話時，只需告訴手機‘聯繫馬蒂’。“它會詢問：‘您要找哪位馬蒂，馬蒂·庫珀還是馬蒂·瓊斯？’你回答‘接通馬蒂·庫珀’，我們就能開始通話。這就是我心目中的理想手機。或許再過四五代產品，你只需心想 ‘馬蒂’就能實現。”

展望中還包括對抗癌症和真實戰爭的潛在突破：“我們正在研發人體傳感器技術，它能預判疾病發生——當你的免疫系統尚能控制但即將失控時發出預警。每個人體內都有癌細胞，若能監測到免疫系統失控徵兆，就有辦法阻止癌細胞擴散——或者我們終將找到這些方法。”

庫珀先生出生於芝加哥，父母是從烏克蘭移民到美國的猶太人。“不久前他們出版了一本烏克蘭名人錄，你猜怎麼着？“他説，“馬蒂·庫珀榜上有名。“烏克蘭士兵將戰場通訊能力歸功於他的發明：“事實證明，蜂窩系統被設計成具有彈性，這正是戰爭所需的。如果基站被敵人炸燬，總有其他基站可以接收信息。”

採訪結束後，庫珀先生重返第六大道紀念那個歷史性的首通電話。在曼哈頓寒冷的清晨，他穿着磨損的粗花呢夾克和深色毛衣，翻領上彆着美國國家工程院徽章，手持摩托羅拉老式鞋機模型貼在耳邊擺拍。親友們紛紛用手機為他拍照留念。

博特姆女士是《華爾街日報》助理特稿編輯。

馬丁·庫珀插圖：肯·法林本文刊登於2023年4月15日印刷版，標題為《從"鞋機"到智能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