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退休後，我如何重拾閲讀的樂趣

作者重拾閲讀樂趣時意識到，書籍如同變色龍，只要找對角度就能變幻形態與內核。插圖：米里亞姆·馬丁契奇三年級時，我是班上的閲讀小明星，每天放學後能啃完一兩本書，併為每本書寫一段讀書報告。我已不記得那些書的內容，但依然記得自己總盼着最愛的故事永不落幕。

後來我選擇了新聞職業，日常閲讀變成了另一種形式——艱深的研究報告、企業簡介、採訪背景資料、政府文件——且永遠面臨截稿壓力。全職工作與養育家庭的雙重責任下，純粹為愉悦而閲讀成了奢侈，只能在週末偷得一兩小時。

即便孩子們上大學後，工作之外仍有各種責任——社區事務、房屋修繕、社交活動、照料年邁父母——這些總是比專門閲讀時間更重要。

退休時，我以為一切會不同。我可以重拾幾十年前小女孩時期的閲讀狀態，那時書籍如此迷人，讓我永遠不想翻到末頁。我幻想過整個下午沉浸於小説、傳記、間諜故事、懸疑作品和戰勝逆境的真實故事中。閲讀宇宙似乎無邊無際。

但事實並非如此，至少對我而言。

原來某些習慣和性格特質並不會隨着人生階段更替而改變。回首往事，我曾天真地以為它們會改變。

注意力持續時間

我的注意力持續時間，從一開始就不太長，現在依然如此。我快速從一個任務或項目跳到另一個，拋棄那些不能迅速吸引我的興趣的事物。如果我曾以為退休後會有機會征服《米德爾馬契》或《荒涼山莊》，那我錯了。我珍視閲讀的時光，但那些想象中蜷縮着看書、悠閒的下午仍然難以捉摸。

取而代之的是更好的東西——一種領悟，即閲讀給我9歲時帶來的純粹快樂，可以通過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獲得。事實證明，書籍就像變色龍，如果你知道在哪裏尋找，它們會改變形狀和實質。

首先，我接受了自己的時間視野更短、更有限。我不再挑戰800多頁的《米德爾馬契》，而是選擇更接近我“甜點”的350頁左右的書籍。我發現它們更容易接近，不那麼令人生畏。

與閲讀特別有益的聯繫來自一個意想不到的來源——旅行。在退休後在美國國內外的旅行中，我尋找了一些我最喜歡的書籍作者的故居——賽珍珠在賓夕法尼亞州巴克斯縣的房子，歐內斯特·海明威在佛羅里達州基韋斯特的莊園，維克多·雨果在巴黎的公寓/博物館，安妮·弗蘭克在阿姆斯特丹的故居，卡爾·桑德堡在北卡羅來納州弗拉特羅克的養羊場/房子，以及埃德加·愛倫·坡在費城的家，離我住的地方不遠。

最好的情況下，這些訪問會引發其他相關的閲讀，並提供更多瞭解作者的機會——他們日常生活的細節，對他們重要的有形物品，可能影響他們寫作內容的環境。看到海明威用來寫他最著名小説和短篇小説的打字機，或賽珍珠為她的書架選擇的書籍，對我來説是一種比聽關於他們作品的講座或讀他們的傳記更親密地分享他們生活的方式。

新形式

我以另一種方式重温了心愛的書籍與作家——通過表演藝術。受弗吉尼亞·伍爾夫《達洛維夫人》啓發的《時時刻刻》，是去年五月在費城首演後移師紐約的驚豔音樂會歌劇。百老匯舞台上的《殺死一隻知更鳥》則讓這部經典作品中的角色及其與當今美國現實的關聯躍然眼前。舞台上假小子裝扮的斯考特，以承載全劇行動與良知的強烈形象，比我記憶中的形象更具衝擊力。

我還重讀了一些經久不衰的佳作，包括《1984》《使女的故事》和《弗蘭肯斯坦》，因為我想知道如今重讀是否會有更深的感悟。比如重訪弗蘭肯斯坦的怪物時，在社交媒體以毀滅性方式傷害年輕人的當下，他對接納與愛的渴望顯得尤為痛切——正如怪物在他那個時代遭受的傷害。

我仍閲讀報刊雜誌，但關注點已然改變。現在常常跳過"硬新聞"和突發新聞的正文，只瀏覽標題和首段，轉而偏愛"軟性特寫。在這個時代，突發新聞越來越意味着令人心碎的消息——最新戰況傷亡、昨日校園槍擊的遇難者、全球人道主義災難背後的數據。

如今我有時間閲讀深度特寫，那些用非套路化方式對人與社會問題進行深思的報道，這是硬新聞既無意願也無篇幅探索的領域。

圖書館與讀書會

退休後更自由的日子促使我加入了曾因職場忙碌而忽視的社區圖書館。大學時代，圖書館只是我躲在底層最角落安靜撰寫畢業論文的地方。如今這裏卻像親切的社區中心，既能找到冷門書籍，又舉辦作者見面會、故事會和社交活動。每次進門時繽紛的書架總讓我倍感安心——在這個實體書店式微的時代，書籍依然值得被鄭重展示。

我還加入過兩個讀書會，明知每月需共讀兩本書。這種約束令人愉悦，還能結識書友。雖然最終因討論常偏離文本而退出，但我可能重試。最近通過兩個成人教育課程（美國短篇小説家和一戰主題），我發現了更隨性專注的閲讀小組。

退休生活更讓我確信：只要可能，始終選擇實體紙質品。我期待每個清晨投遞到家的三份報紙（儘管也有電子版）。書籍報刊作為可觸摸的整體存在，它們的物質形態讓我感到踏實安心。

我們這一代人可能是最後能體驗到這種觸感反饋的。我擔心伴隨我成長的媒介對後代而言將變成遙遠的記憶，他們再也沒有動力為家中牆壁和走廊打造書架了。至今我仍會不時凝視自己的書架，隨手抽出心愛的書籍，感受它們的厚重，並感激它們的陪伴。

謝爾女士是費城作家，聯繫方式：[email protected]。

刊載於2023年4月20日印刷版，標題為《重拾閲讀之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