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倫斯·托馬斯大法官與糟糕報道的困擾——《華爾街日報》

ProPublica的重大爆料最終被證明只是杯水車薪。在上週那份漏洞百出的報告中，這家立場鮮明的新聞網站僅有一點説對了：大法官克拉倫斯·托馬斯確實未依法披露其2014年將佐治亞州薩凡納三處房產的三分之一權益出售給好友哈蘭·克羅控股公司的事實。我在週日網絡版文章中曾指出，他可能需要為此修正當年的財務披露表格。

週一，“接近托馬斯的消息人士”向CNN透露這位大法官將採取補救措施。“消息源稱…未申報此次房地產交易屬於疏忽。據其表示，托馬斯誤以為交易虧損就無需申報。“但根據法律規定，觸發申報義務的是交易份額售價（1000美元及以上），而非利潤。

漏報後修正表格究竟有多嚴重？讀者達林·巴特拉姆提供的案例可作參考：

• 露絲·巴德·金斯伯格大法官的2012年修正表顯示，其2011年報告"無意間遺漏"了同年早些時候購買的交易所交易基金份額出售記錄。修正説明寫道：“價值代碼本應標註L，收益代碼本應標註A。”

• 金斯伯格大法官修改了她2017年的財務披露報告，以反映她"無意中遺漏"了一件價值4500美元的歌劇戲服禮物。

• 斯蒂芬·佈雷耶大法官在一份修訂的2018年披露文件中報告稱，他"無意中遺漏"了妻子在2006年和2018年的兩筆股票交易。

• 2022年2月，在拜登總統提名她進入最高法院三天後，凱坦吉·布朗·傑克遜法官修改了她的2020年披露文件，註明在2011至2021年間多個年份中，她"無意中遺漏"了兩次演講旅行的報銷費用、一所大學的教學薪酬、四個非營利組織理事職務、丈夫的諮詢收入以及一個529大學儲蓄計劃。在她的確認聽證會上，沒有參議員提及這些遺漏。

除了金斯伯格令人失望的語法問題外，這裏很難看出什麼醜聞。托馬斯大法官決定修改披露文件的行為微不足道，以至於發現並炒作這一遺漏的ProPublica甚至懶得宣稱勝利或報道這次修正。該網站反托馬斯三人組成員賈斯汀·埃利奧特在推特轉發了CNN的報道，但隻字未提修正的披露文件，反而大肆宣揚"哈蘭·克勞沒有向托馬斯大法官的母親收取租金"這一發現。

ProPublica對我的文章保持沉默。他們既沒有承認報道中的錯誤，也沒有指出我的文章存在任何錯誤。其態度似乎是他們有權堅持自己的觀點和事實。其他所謂的主流媒體也幾乎未作評論，我看到的少數批評都缺乏實質內容。某地區報紙編輯發推文稱："@jamestaranto的結論很明確。托馬斯’可能需要提交修正表格’且’任何未披露行為都是無心之失’。給托馬斯疑罪從寬待遇並非揭露’真相’，無論你花多少專欄篇幅攻擊優秀記者。”

我絕不會攻擊優秀的記者，哪怕僅僅是因為擔心傷害一個瀕危物種。我的觀點是，ProPublica三駕馬車的工作是對新聞業的諷刺，而且我越來越不願意承認他們從事的是新聞工作。相反，他們更像是政治對立面的研究者。他們追蹤事實，只是為了找到一個看似合理的投訴，聲稱托馬斯大法官做錯了什麼，然後毫無根據地將其描繪成腐敗的證據，接着又轉向下一個指控。（他們在指出托馬斯的實際錯誤時，也不如我清晰，而是將這一觀點推給了“四位道德專家”。他們只指出了其中兩位所謂的專家，而這兩位都對托馬斯表達了帶有偏見的看法。其中一位甚至在ProPublica文章發表後的第二天就準備好了一封長達14頁的信，要求進行調查——信中充滿了事實錯誤。）

其他媒體也以同樣的方式運作。埃利奧特先生的推文提到了CNN的報道，稱“作為協商售價的一部分”，當時85歲的利奧拉·威廉姆斯“被允許在餘生繼續居住在這所房子裏，消息人士稱。她免付租金，但需承擔房產税和保險費。”這或許解釋了為什麼威廉姆斯女士、托馬斯大法官及其兄弟的繼承人同意虧本出售這所房子。133,363美元的售價還包括克勞先生的公司購買的兩塊附近空地，該公司在2019年將空地賣給了另一家開發商。

ProPublica的創始人兼前總裁理查德·託菲爾認為，一個白人億萬富翁沒有向一位年長的黑人女性收取租金是一種醜聞：“無法想象任何理智的人會認為這與克勞每月給托馬斯現金有什麼區別，”託菲爾先生在推特上寫道。區別在於：就像我能區分我的按揭付款和給銀行的禮物一樣。在前者中，我是在履行購房融資協議下的義務。此外，雖然薩凡納房子的持續使用可以被視為一種支付，但它是以實物而非現金形式，並且是給威廉姆斯女士，而不是托馬斯大法官。

上週末，《華盛頓郵報》的四名記者團隊——肖恩·博伯格和艾瑪·布朗為主筆，喬納森·奧康奈爾與愛麗絲·克里特斯署名"參與撰稿”——揭露了托馬斯又一項申報錯誤。這次問題頗為嚴重。根據週一報紙頭版長達1240詞的報道，托馬斯大法官"多年來"持續申報一家"自2006年起已不存在"的公司收入。這家名為Ginger有限公司合夥企業的內布拉斯加州房地產管理公司由其妻子吉妮·托馬斯及親屬創立。十七年前該公司解散後，資產已轉移至新實體Ginger控股有限責任公司。

事情原委不過如此。公司僅變更了法律形式，但保留了原名與地址。報道並未指出其業務發生變更，或托馬斯大法官存在收入瞞報行為。“這項此前未曝光的誤報或許會被當作文書錯誤處理，"《郵報》四人組承認，“但這只是托馬斯一系列錯漏申報中的最新案例。“儘管事件本身微不足道，但符合預設敍事框架，因此《郵報》仍予以報道。

報道團隊將ProPublica的指控作為既定事實援引：“其財務申報表顯示，托馬斯未申報2014年向克羅出售三處佐治亞州房產的交易，直至2015年仍申報持有這些房產份額。此外自2010年起，他持續將實際位於查塔姆縣的房產錯誤申報為利伯蒂縣屬地。”

談談一系列的錯誤和遺漏。正如我所報道的，自由縣有一處家族財產；托馬斯大法官在2010-15年間僅披露了自由縣的一處房產；他從未披露過他在薩凡納那棟母親居住的房屋中的部分所有權——而且他也沒有義務這樣做，因為那不是出租房產，也沒有產生任何收入。

《華盛頓郵報》的四位記者通過堆砌自己的錯誤，加劇了ProPublica的不良報道：三人組完全忽略了自由縣，而四人組顯然注意到了托馬斯大法官2010-15年披露中的提及，卻簡單地假設那是個謊言，而沒有停下來思考ProPublica是否遺漏了什麼。《華盛頓郵報》的故事在我的之前發表，但至今未作更正。

這一切並不是要否認托馬斯的揭露具有新聞價值。這類故事值得在第四版刊登幾百字，而且一個稱職的記者應該能夠處理。這讓我想起了1991年《華盛頓郵報》的露絲·馬庫斯（現為專欄作家）的一篇典範文章，標題為“布倫南披露接受當地開發商禮物”。

威廉·布倫南大法官的朋友查爾斯·E·史密斯在布倫南退休前，給予布倫南及其妻子2萬美元的現金禮物，並免除了6萬美元的抵押貸款本金，之後在1990年布倫南獲得資深地位時，又免除了另外6萬美元。

布倫南告訴馬庫斯女士，史密斯打算用這筆錢作為“對我公共服務的認可”，它“僅反映了一位親愛的朋友的深情和慷慨”，而且史密斯及其公司從未“有任何案件在法院審理或受到法院判決的影響”——所有這些也適用於托馬斯大法官和克勞先生。

馬庫斯女士引用了美國律師協會的《司法行為準則》，該準則認為佈雷南法官收受禮物是可以接受的；她還引用了"紐約大學法律倫理專家"斯蒂芬·吉勒斯的話：“如果是親密私人朋友贈送，且不涉及直接或間接案件審理，這種情況雖可容忍但不值得鼓勵。”

吉勒斯先生仍在紐約大學任教，並保持着《華盛頓郵報》“專家"的頭銜。四位大法官援引他的言論：“對托馬斯大法官誠信守法的一切推定都已蕩然無存。他的保證與承諾不再可信。還有更多內幕嗎？完整真相是什麼？全國人民有權知曉。”

讀者可自行評判吉勒斯先生的立場。至於《華盛頓郵報》，當露絲·馬庫斯還是該報普通記者時，報紙品質要優秀得多。

目前看來這出鬧劇像極了一部荒誕喜劇，我必須承認在調查過程中，那些偽善與無能的實例讓我多次忍俊不禁。但悲劇並非不可能發生。最高法院大法官們正面臨人身安全與政治聲譽的雙重威脅。自2022年5月阿利托大法官在多布斯訴傑克遜婦女健康組織案中的意見書草案遭泄露後，抗議人羣就開始在其與同僚住所外聚集，法官們的安保措施變得愈發嚴密且影響日常生活。

2022年6月8日凌晨，即判決公佈前兩週，駐守在卡瓦諾大法官宅邸的美國法警逮捕了一名攜帶槍支及其他武器的男子。聯邦大陪審團以謀殺未遂罪起訴該男子（被告已作無罪抗辯）。根據隨起訴書提交的執法部門宣誓書，被告向警方供述"因判決泄露事件感到憤怒”，並在網上查到地址後"開始思考如何賦予生命意義，最終決定刺殺最高法院大法官”。

這起犯罪是由一起新聞報道行為引發的，即Politico對泄露意見的報道。我希望這份意見書直到六月底才被公佈，但我不能責怪Politico。Josh Gerstein和Alexander Ward獲得了一個真實的、極具新聞價值的獨家新聞。他們小心翼翼地確認並真實地報道了它。他們的語氣是剋制的；他們的目的是告知，而不是煽動。相比之下，ProPublica和今天的《華盛頓郵報》的工作對事實輕率，一個理性的人可以得出結論，其目的是激起對托馬斯大法官和其他不受歡迎的政府官員的敵意。

美國法院行政辦公室的財務披露委員會對法官的安全和隱私非常關注。它向聯邦法官提供了一份兩頁的文件，標題為“安全事項”，提醒他們財務披露報告是一份公開文件，並指示他們“避免過度報告”。

其中一條指示是：“對於租賃物業，只需提供物業所在的城市（或縣）和州。不要使用街道地址、地塊編號或調查描述。您可以將多個物業標識為‘租賃物業#1，俄亥俄州辛辛那提’，‘租賃物業#2，俄亥俄州辛辛那提’。”這正是托馬斯大法官在擁有租賃物業所有權利益時所做的事情——而ProPublica的三駕馬車暗示他試圖掩蓋某些事情。

委員會同樣關注保護法官家屬的問題：“切勿通過姓名或‘配偶’、‘兄弟’、‘岳母’等稱謂指認其親屬。”

CNN週一的報道包含了托馬斯大法官母親的住址信息。有時記者也應避免過度報道。至於劣質報道，我們應當像躲避瘟疫一樣遠離它。

塔蘭託先生是《華爾街日報》的評論特寫編輯。

2022年12月最高法院外的抗議標語。圖片來源：安德魯·哈尼克/美聯社刊載於2023年4月21日印刷版，原標題為《托馬斯大法官與劣質報道之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