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亞之書》評論:裝訂巴德的第一對開本 - 《華爾街日報》
Malcolm Forbes
2016年拍賣會上展示的莎士比亞《第一對開本》內頁。圖片來源:克里斯·拉特克利夫/蓋蒂圖片社1623年12月5日,一位名叫愛德華·迪林爵士的時髦倫敦紈絝造訪聖保羅十字教堂庭院——當時倫敦主要的圖書銷售中心。他購買了兩本劇本、一本拉丁語書籍和一本本·瓊森的劇作集,還買了兩本剛上架不久的精裝對開本鉅著,書名為《威廉·莎士比亞先生的喜劇、歷史劇和悲劇》。
迪林爵士因此成為有記載最早購買莎士比亞戲劇首部合集的人。這部出版於莎翁逝世七年後的《第一對開本》(現稱),是印刷史上的里程碑、西方經典的基石,亦是作家非凡才華的豐碑。牛津大學文學學者艾瑪·史密斯在其2016年研究著作《莎士比亞第一對開本》的誕生》中寫道,儘管該書問世時未引起轟動,“但這一文學、文化和商業時刻的重要性怎麼強調都不為過”。她補充説,該書的出版標誌着"莎士比亞作品廣泛傳播與接受的開始"。
《第一對開本》彙集並保存了莎士比亞的36部劇作。若無此書,《安東尼與克莉奧佩特拉》《尤利烏斯·凱撒》《第十二夜》《麥克白》等18部曾上演卻未刊印的劇作可能早已失傳。“暗殺"“冷酷無情"“打破僵局"“莫名其妙"“慈悲的心腸"等關鍵詞語和精妙表達也將無緣豐富英語語言。無數文化學術機構與相關產業更不會如此繁榮。評論家兼莎翁崇拜者哈羅德·布魯姆堅稱,莎士比亞塑造了人類對自我的認知。若無法接觸其筆下人物的思想、行為與衝動,我們將失去理解人性本質的重要工具。
距離第一對開本出版已過去四個世紀,一部新作問世,其作者稱它記錄了“可以説是世界上最具影響力的世俗書籍的故事”。在《莎士比亞的書》中,傳記作家、歷史學家兼莎士比亞學者克里斯·勞塔里斯講述了對開本如何編纂、由誰製作,以及這位劇作家在其創作過程中扮演的角色。通過這一過程,他展示了莎士比亞如何被載入文學史冊。因為勞塔里斯認為,對開本是“莎士比亞製作的書,也是成就莎士比亞的書”。
勞塔里斯以一場死亡開篇:不是1616年莎士比亞的離世,而是三年後那個時代最著名的演員理查德·伯比奇的逝世。伯比奇曾是張伯倫勳爵劇團及其後繼者國王劇團的頭牌演員,憑藉理查三世、哈姆雷特、福斯塔夫等令人難忘的角色表演令觀眾——這些角色皆由劇團的明星劇作家創作。勞塔里斯提出,伯比奇在莎士比亞去世後不久離世,對“莎士比亞作品的出版產生了地震般的影響”。他設想劇團兩位演員約翰·海明斯和亨利·康德爾,正思考着他們在個人與事業上的損失。二人意識到國王劇團如今風光不再,於是決定通過將莎士比亞的劇作集結成一部恢弘鉅著,“重新聚焦於成就伯比奇輝煌的創作源泉”。
海明斯與康德爾是這項工作的不二人選。他們既是莎士比亞的多年好友與同事(他在遺囑中稱二人為“我的同僚”並遺贈資金購買悼念戒指),又對其作品瞭如指掌,且對他何時為何修改劇本、哪些部分遭審查極度敏感。但用勞塔里斯的話説,儘管他們是“對開本的主要推動者”,卻非項目的唯一促成者。這本書的誕生是團隊協作的成果,需要文具商、印刷工、詩人、演員及贊助人的共同參與。然而即便羣策羣力,對開本的出版之路依然漫長艱辛,充滿阻礙與挫折。
勞塔里斯先生詳述了第一對開本出版集團成員們經歷的一系列劇變。他們與高昂的紙張成本作鬥爭(清教徒小冊子作者威廉·普林抱怨道:“莎士比亞的劇本印在最高級的克朗紙上,比大多數聖經用紙還要考究”)。他們展開了一場緊張而漫長的行動,穿梭於倫敦各大書業中心,蒐集莎士比亞22部劇作的權威版本,並談判爭取版權(其中《特洛伊羅斯與克瑞西達》因難以獲取,初版對開本曾將其遺漏)。印刷啓動後,他們還需逐一修正排版學徒因經驗不足造成的諸多訛誤。
儘管困難重重,1623年冬,這部對開本鉅著終見天日。作為當時史上最昂貴的戲劇集,它堪稱奢侈品:雖未收錄合著的《佩裏克利斯》與《兩個高貴的親戚》兩部劇作,編排也未遵循創作時間順序——海明斯與康德爾將作品時而生硬地劃分為喜劇、歷史劇與悲劇三大類,並以晚期作品《暴風雨》作為開篇。但兩位編者成功實現了讓莎士比亞名垂青史的夙願。1623年後,這部對開本開始了英語世界的傳播之旅,其影響範圍之廣恐非創始者們所能想象。
《莎士比亞的書》考據精詳、敍述引人,與斯蒂芬·格林布拉特的《世俗威爾》及詹姆斯·夏皮羅的《1599年》等著作比肩,成為兼具啓發性與趣味性的莎學研究力作。該書與艾瑪·史密斯早前關於對開本流傳史的著作相得益彰,為讀者提供了珍貴的學術補充。
勞特拉里斯先生通過生動的簡略傳記,讓參與《第一對開本》的眾多人物躍然紙上。這個多彩的陣容包括威廉·賈加德和約翰·帕維爾——勞特拉里斯解釋道,他們曾因印刷包含偽作劇本的"偽對開本”,被莎士比亞愛好者視為"一丘之貉的盜版商”;還有身兼書商與情報販子的出版商愛德華·布朗特,他在黑熊書店向外交使節兜售書籍的同時也交易敏感傳聞;以及專業抄寫員拉爾夫·克萊恩,他通過分幕分場編排劇本並加入富有想象力的舞台指示,重塑了戲劇形態。
《莎士比亞之書》同樣精彩地揭示了海明斯與康德爾為呈現"肢體健全"且"韻律完美"的莎劇原貌所做出的艱難文本抉擇。作者還深入剖析了印刷流程中油墨工與壓印工演繹的"編排芭蕾”:“將莎士比亞文字奇特的嘈雜韻律,轉譯為人與機器共生的舞蹈。“書籍的製作過程更以緊張的英西外交關係和動盪的政治局勢為宏大背景展開。
書中既有確鑿史實,也不乏學術推測。勞特拉里斯的論述常以"或許曾”、“很可能”、“不禁讓人猜想"甚至"但這無法證實"等措辭謹慎表達。關於作者提出的"失傳"十四行詩理論及劇作家倫敦房客身份的新解,讀者可自行判斷是否刷新了莎士比亞研究。但毋庸置疑的是,這部作品整體上對他所稱"史上最重要的文化保護工程之一"提供了信息豐贍的解讀。
福布斯先生是蘇格蘭愛丁堡的一位作家。他的作品曾發表於《泰晤士報文學增刊》、《經濟學人》、《華盛頓郵報》及其他出版物。
刊登於2023年4月22日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