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酷清算》評論：安德魯·傑克遜對決克里克族 - 《華爾街日報》

喬治·卡特林所繪《三溪印第安人》（1869年）。圖片來源：Heritage Images/Getty Images1790年7月烈日炎炎，紐約人瞠目結舌地看着一艘載滿身羽毛與珠飾的克里克族印第安人的單桅帆船從新澤西駛入港口。克里克族人以華麗隊列沿華爾街遊行至國會所在地聯邦大廳，隨後前往戰爭部長亨利·諾克斯的官邸，與他共吸"和平煙斗"。

經過數週談判，國會批准了新憲法頒佈後美國簽署的首份條約。該條約承諾保障邊境和平並承認這個領土覆蓋深南地區大部印第安部落的主權。喬治·華盛頓總統宣稱，條約將"使克里克族及周邊部落堅定依附於合眾國利益"。但新生的聯邦政府無力約束各州，後者仍肆意對待原住民部落。

不出三十年，美國曆史上最血腥的衝突之一便使克里克族分崩離析。在《殘酷清算》這部關於這段被忽視歷史的深刻快節奏著作中，彼得·科曾斯寫道1813-14年克里克戰爭"堪稱美國史上最具影響力的印第安戰爭"。這場戰爭為白人殖民者開闢了佐治亞西部、阿拉巴馬全境及密西西比與田納西部分區域，而領土控制權的轉移"催生了棉花王國，若沒有它，美國內戰就缺乏導火索"。此説略有誇大，低估了南方分離主義與奴隸制經濟驅動力。但科曾斯的學術功底深厚，對冷僻卻關鍵事件的把握令人歎服。

科曾斯先生指出，直到18世紀90年代，克里克人仍能抵禦白人的侵擾。然而這個主要由自治城鎮而非單一實體組成的部落，內部逐漸因分歧而分裂——爭議焦點是應當適應美國入侵者及其生活方式，還是通過堅守獨特習俗與傳統保持獨立。兩派間的矛盾最終爆發為一場自相殘殺的戰爭，並迅速升級為對孤立白人定居點的襲擊。當阿拉巴馬州莫比爾附近米姆斯堡的佔地者被決心驅逐白人的克里克戰士殘忍殺害後，定居者的民兵組織集結起來實施報復。

在戰場上，這場戰爭呈現出複雜態勢：克里克戰團與白人民兵分隊在各自區域發動缺乏協調的進攻。用科曾斯的話説，雙方作戰部隊最多不過數千人，跋涉在"潮濕的柏樹和紫樹森林、蜿蜒的牛軛湖以及淤滯的沼澤地"中。儘管定居者比克里克人裝備更精良——許多戰士僅用塗紅戰棍作戰，導致白人統稱傳統派為"紅棍軍"——但他們幾乎未獲正忙於混亂的1812年戰爭的麥迪遜政府支援。克里克人則缺乏統一目標，當他們的預言家保證白人的子彈傷不了他們時，往往遭受慘重傷亡。雙方都犯下了暴行。

雖然安德魯·傑克遜只是多位著名民兵領袖之一，但作為1814年3月阿拉巴馬州現今蒙哥馬利附近馬蹄灣關鍵戰役的勝利者，他在科曾斯的敍述中佔據重要地位。這位綽號"老山胡桃"的人物被描繪成勇敢好鬥但缺乏戰略想象力、指揮作風專橫的將領。他常年憤怒，又因慢性腹瀉和化膿傷口而多病，令士兵們膽戰心驚。“他的面容，“一名士兵説，“如同積聚着暴風雨的雷雲。”

傑克遜對印第安人充滿蔑視，除非他們能為其所用。他刻意淡化切羅基盟友在馬蹄灣戰役中的關鍵作用。對克里克人而言，這場戰役是場滅頂之災——當木柵防線被攻破後，戰鬥演變為長達五小時的大屠殺。至少850名克里克人喪生，這個數字是通過清點被割下的鼻子統計的，而傑克遜部隊僅損失26人。

馬蹄灣戰役後，戰爭又持續了數月，但克里克人作為獨立民族的歷史就此終結。和約迫使他們交出大部分土地，允許美國在其殘餘領土上修築道路，並有權隨意建立軍事據點。蓄奴的定居者和投機者如潮水般湧入克里克人的故土。正如一位編年史家所寫：“宏偉壯麗的森林轟然倒下，原木小屋如魔法般瞬間湧現。”

作為戰爭英雄受到歌頌的傑克遜，憑藉1815年新奧爾良戰役擊敗英軍的戰績鞏固了聲望，由此開啓入主白宮之路，並於1828年如願以償。就任總統後，他冷酷地完成了對南方所有部落的驅逐。“我始終認為與印第安人簽訂條約荒謬至極，與我國立國原則背道而馳，“克里克戰爭結束後不久他如此宣稱。他觀察到邊疆穩定的前提，是需要建立"不受印第安人混雜的富裕居民地帶”。

到1830年代，最後的克里克人被迫遷往密西西比河以西。他們遺棄的聚居地中，包括阿拉巴馬中部曾繁榮一時的城鎮——1790年該部落與美國締約時，曾自豪地將其命名為"Nuyaki”，即"紐約”。

克里克人的悲慘命運引出了一個核心問題：除了暴力衝突、驅逐和災難性的文化破壞，是否還有其他選擇？答案是肯定的。在共和國初期，本可以找到一種方式，將部落作為自治實體納入美國體系，使其免受白人侵佔，並在美國體制內享有某種形式的代表權。但當時既缺乏政治意願，也缺乏法律想象力來走這條路。隨着部落屈服於洶湧而來的歐美浪潮，從東南部驅逐部落的模式將在整個大陸重演。

克里克戰爭的故事令人唏噓，但科曾斯先生（著有《特庫姆塞與先知：反抗國家的肖尼兄弟》[2020年]等多部作品）以公正的態度和豐富的色彩與細節講述了這段歷史。在一個場景中，我們看到土著戰士"身着獵衫、藍色纏腰布、流蘇綁腿和鹿皮鞋，排成三列緩慢逼近戰場”；在另一個場景中，我們看到意氣風發的年輕山姆·休斯頓——未來的德克薩斯共和國總統——在"馬蹄灣"戰役中攀登防禦工事，儘管身中兩槍、胯部還插着一支箭，仍揮舞軍刀奮勇廝殺。

我們聽到了許多白人志願者、飽受困擾的定居者、混血觀察者以及軍官和外交官的聲音。遺憾的是，我們很少直接聽到代表克里克人中最獨立羣體的傳統主義者的聲音；除了在敵人的記錄中，他們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儘管科曾斯先生以敏鋭的筆觸描寫了克里克人所處的政治和文化困境，但他們的歷史，就像大多數美洲原住民的歷史一樣，仍然是由勝利者講述的故事。

博德維奇先生的最新著作是《戰爭中的國會：共和黨改革者如何打內戰、反抗林肯、終結奴隸制並重塑美國》。

刊登於2023年4月22日的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