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鐸王朝的孩子們》評論：汝乃多嘴之人，他説——《華爾街日報》

約1550年，村民前往教堂途中。圖片來源：J·保羅·蓋蒂博物館華茲華斯曾寫道：“孩童乃成人之父”，這一詩句道出了古老的理念——早年生活塑造了日後的人生。其推論則是，成年人可以通過回溯自己的童年時光來理解自我。這種內省幾乎是現代人下意識的行為；如今出版的傳記若缺少了講述主人公童年經歷的章節，便會被認為不完整。然而，根據尼古拉斯·奧姆的《都鐸王朝的兒童》一書，這種在我們看來合乎邏輯的自我認知方法似乎並非歷來盛行。該書講述了中世紀與斯圖亞特王朝之間動盪時期英格蘭兒童的歷史。奧姆指出，在那個時代留存下來的為數不多的傳記和自傳中，關於童年的反思寥寥無幾，歷史學家難以據此追溯。

奧姆是埃克塞特大學的名譽教授，在都鐸王朝青少年研究領域堪稱一位善於搜尋蛛絲馬跡的高手。他寫道，關於兒童的成人記錄"同樣稀少"。1485年至1603年間，英格蘭經歷了劇烈的文化變遷，孩子們與長輩們一同經歷了這種動盪，以及久遠年代裏尋常的生活艱辛。但他們究竟感受如何——這正是需要搜尋蛛絲馬跡的地方。

奧姆查閲了歷史記錄，並通過研究那個時期的藝術、音樂和文學填補了一些空白。通過演繹和推斷，他對都鐸王朝兒童的生活得出了各種合理的見解：他們如何來到人世並獲得名字；他們學習什麼以及如何崇拜；他們吃什麼、唱什麼、穿什麼；成年人期望他們如何表現。富有的都鐸父母似乎擔心他們的孩子從僕人那裏學到髒話，但關於16世紀兒童實際如何説話，並沒有記錄。“我們所能瞭解到的最接近的情況，“作者寫道，是通過查看早期都鐸時期的教材，“教師們試圖通過翻譯日常詞彙和短語來讓孩子們理解拉丁語。“正如作者所説，一本150年的教科書讓我們得以"偷聽"到年輕人的言論，如"你是個大嘴巴"和"他是最膽小的懦夫”。

奧姆先生髮現了大量都鐸時期青少年遊戲的證據，儘管許多歷史記載僅是粗略或間接提及。資料顯示，當時的孩子們玩撥浪鼓、洋娃娃、陀螺、竹馬和壓鑄金屬小雕像。他們打保齡球、擊球、抽打網球，還玩一種名為"含釘默數"的投刀遊戲，以及用櫻桃核進行的"彈櫻桃核"遊戲。奧姆寫道，當時的遊戲活動包含一些現代標準下"對鳥類和動物缺乏同理心的行為層次”，如今看來令人難以認同，比如鬥熊、鬥雞，以及一種將公雞半埋土中作為靶子的殘忍娛樂。

通過逐一考察都鐸時代童年的各個方面，奧姆先生揭示而非解釋了都鐸王朝時期英國生活的重大變革：即王室與羅馬教廷的決裂。1485年，英格蘭還是個天主教國家，擁有裝飾華麗的教堂、富裕的修道院和教會學府。孩子們用拉丁文背誦禱詞；他們不必強制去教堂；聖日學校停課；大齋期禁食乳製品。到1559年，國家已沒收教會財產，剝奪教堂裝飾，並禁止天主教儀式。孩子們改用英文背誦禱詞；教堂教義問答成為必修；聖日被大幅縮減；齋戒要求也更為寬鬆。

都鐸時期兒童與青少年的生活必然受到這些變革的影響——包括男孩不再擔任祭壇侍童等其他變化——但年輕人是否注意到或如何應對宗教改革，我們不得而知。奧姆指出，新教貴族"保留了在家中禱告的中世紀傳統…以及閲讀宗教教義”。這類家庭的孩子必定會參與其中。而堅持天主教信仰的所謂"拒誓者"家族則秘密進行宗教活動，富裕家庭可能送兒子去法國、西班牙或意大利接受教育。

都鐸時期的男孩和女孩被要求用餐時不可如野蠻人般粗魯，也不得虛度光陰。遇到成年人時，有教養的年輕人應脱帽致意，或雙手低持帽子"以遮擋下體”。孩子們在用餐時也應保持安靜（除非被直接詢問），儘管時隔久遠，我們已無法衡量父母期望與現實之間的差距。

甚至家庭規模與構成至今仍存謎團。富裕家庭通常規模更大，因為上層階級男女結婚年齡較底層更早；富有的夫婦也更可能將新生兒託付乳母餵養，從而縮短生育間隔。1538年，作為英格蘭教會首領的亨利八世下令各教區神職人員登記所有出生、婚姻和死亡記錄。然而奧姆先生寫道：“現存早期登記簿寥寥無幾，即便後期的記錄也常殘缺不全。”

當一本書謙遜地承認無法達成其研究目標時，總難免令人沮喪。但很難因此苛責奧姆先生，《都鐸兒童》作為該主題的首部綜合性研究，以簡潔客觀的筆觸配合大量生動插圖（版畫、肖像畫及彩繪手稿），呈現出令人賞心悦目的閲讀體驗。這位著作等身的歷史學者，在史料匱乏的領域完成了抽絲剝繭的基礎性研究——那個時代似乎本就不曾認真記錄過童年。

《華爾街日報》撰稿人戈登夫人是《魔法時刻：分心時代朗讀的神奇力量》一書的作者。

刊登於2023年4月27日印刷版，標題為《他説：汝乃話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