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受不到和平》評論:羅興亞人遭受的迫害 - 《華爾街日報》
Tunku Varadarajan
2018年,一名羅興亞難民在孟加拉國庫圖帕朗難民營的紀念儀式上祈禱。圖片來源:Dibyangshu Sarkar/AFP/Getty Images2019年7月,一位名叫莫希布拉的社區領袖訪問了白宮,他是代表世界各地宗教迫害受害者的16人小組中的一員。他從孟加拉國飛來,作為一百萬羅興亞穆斯林的發言人,這些穆斯林因逃避緬甸(前稱緬甸)軍隊的屠殺而逃往該國。
堅忍的莫希布拉等待輪到他向唐納德·特朗普講述他的人民的遭遇,在一名維吾爾族婦女描述了她在中國同胞的困境後,他問總統有什麼計劃幫助羅興亞人返回家園。“那具體是在哪裏?”特朗普回應道,一位助手——美國宗教自由特使——告訴他位置。特朗普點點頭,説了“好的”(並非不同情),然後轉向下一位排隊的古巴人。莫希布拉跨越半個地球,只換來了美國總統25秒的關注。
卡米爾·艾哈邁德在他的第一本書《我感受不到和平》中描述了這一幕,這本書講述了羅興亞人逃離種族滅絕的經歷。2017年,當大約75萬羅興亞人從緬甸沿海的若開邦逃往鄰國孟加拉國時,他們所在地區以外的人很少聽説過這個民族。注入孟加拉灣的納夫河是兩國之間的天然邊界,2017年8月和9月,這條河被目擊者描述為“真的變紅了”——被殺害的羅興亞人的鮮血染紅。
在那段時期,緬甸軍隊和佛教平民志願者對羅興亞村莊的系統性襲擊導致約24,000人喪生。他們的目的是清除這個國家中的穆斯林羣體——緬甸政府及許多普通緬甸人視羅興亞人為不屬於該國的外來者。1982年,緬甸獨裁者奈温將軍頒佈的《公民法》列出了135個緬甸本土民族,羅興亞人不在其中。將軍大筆一揮,他們便失去了自己國家的公民身份。
事實上,緬甸官員拒絕使用"羅興亞"一詞,堅持稱其為"孟加拉人",並聲稱羅興亞人在緬甸的存在僅可追溯至1824年。當時英國征服緬甸後,開始從已受其統治的鄰邦孟加拉引入勞工和移民。而羅興亞人則主張,他們在現今緬甸領土上的存在比英國殖民早了幾個世紀。儘管他們的語言與孟加拉部分地區的方言相似,但艾哈邁德先生解釋道,這是一種融合了孟加拉語、阿拉伯語、烏爾都語、波斯語和若開語的獨特語言。
我可以證實這種獨特性。今年一月我探訪孟加拉國南部的羅興亞難民營時,發現許多孟加拉人聽不懂羅興亞口語。“我們能聽懂他們,“我的羅興亞聯絡人亞辛告訴我,“但他們常常聽不懂我們。“我提及聯絡人的名字,是因為發現他也曾為艾哈邁德先生擔任嚮導——在後者耗時六年的書籍調研期間。這無疑證明了亞辛的進取精神,同時也反映出虔誠的穆斯林羅興亞難民中受過現代教育者寥寥無幾的現狀,他們在緬甸一直被禁止進入學校和大學。
正如艾哈邁德先生以令人心碎的雄辯所觀察到的,自1982年以來,羅興亞人在緬甸一直是一種非人的存在,被法律(和軍事恐嚇)限制在他們居住的農村。他特別描述了靠近孟加拉國邊境的圖拉託利小村莊。2017年8月30日,那裏發生了一場大屠殺,500名婦女和兒童被殺害(槍殺、砍殺、棒擊、溺亡、焚燒),數十名婦女被士兵強姦。其中一位名叫莫姆塔茲的婦女向艾哈邁德先生描述她的強姦經歷為“祖魯姆”——字面意思是壓迫。
在軍隊到來之前的幾年裏,圖拉託利的居民“學會了安靜地生活”,正如艾哈邁德先生所説。居住在這個小村莊的羅興亞人“知道他們不能移動,除非逃跑,所以他們練習靜止。”他們在家裏分娩,通過“互相交流知識”來自我教育,並向“當地治療師”尋求醫療建議,因為醫院“位於無法逾越的障礙之外”。實際上,他們在自己的國家裏是囚徒。冒險超出規定的範圍,就有可能遭到當局的毆打,甚至更糟。艾哈邁德先生指出,即使在流亡中,羅興亞人“看到穿制服的人時也會感到一種特殊的恐懼。”
艾哈邁德先生是一位孟加拉裔英國記者,為《衞報》撰稿。他説,他的書是關於羅興亞人“在緬甸之外追求和平”的故事,這一目標遠未實現,幾乎是一個殘酷而嘲弄的幻想。2017年在槍口下的逃亡只是眾多逃亡中的最新一次。1978年,約20萬羅興亞人逃往孟加拉國,而孟加拉國本身也剛剛(1971年)從與巴基斯坦的殘酷分離戰爭的創傷中走出來。1989年至1991年間,又有20萬人逃離,2012年有10萬人(許多人逃往馬來西亞)。2016年,近9萬人離開,隨後在2017年種族清洗達到高潮,75萬羅興亞人湧入孟加拉國東南角,現在他們的人數超過了當地人。
***一次性使用*** 2017年10月2日,羅興亞難民攜帶家當走在路上,他們從緬甸逃至孟加拉國科克斯巴扎爾的帕朗卡里難民營。攝影:凱文·弗雷耶/蓋蒂圖片社位於科克斯巴扎爾以南20多英里處的庫圖帕隆難民營,是孟加拉國海濱度假小鎮兼地區行政中心所在地,按人口計算為全球最大難民營。百萬羅興亞人擠在五平方英里的污水溝、棚屋和貧民窟中。艾哈邁德先生表示,自建立以來,這個無序擴張、不斷膨脹的難民營已成為羅興亞人"以民族形式存在"的唯一家園。
這個"國度"有着明確邊界。官方禁止難民踏出營地半步。2019年9月,孟加拉國政府用帶刺鐵絲網將庫圖帕隆及附近的納亞帕拉難民營團團圍住。在講述名為諾比的羅興亞青年故事時,艾哈邁德寫道:“他)一生都知道離開營地是被禁止的,但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看到孟加拉國用鐵絲網將羅興亞人圈禁起來。"(筆者探訪庫圖帕隆時,曾目睹羅興亞孩童在危險距離內嬉戲打鬧,稍有不慎就會被鐵絲網劃傷四肢。)
由於羅興亞難民處於無國籍狀態——與波蘭的烏克蘭人或土耳其的敍利亞人形成鮮明對比——他們自願返回緬甸的可能性為零。但這並未阻止孟加拉國政府屢次試圖遣返羅興亞人。1978年,在首次大規模難民潮令其不堪重負後,該國政府削減難民口糧以迫使其返回。艾哈邁德披露,此舉導致上萬羅興亞人死於營養不良。
儘管絕不能原諒將飢餓作為遣返手段的做法,但面對羅興亞人湧入潮——這一狀況可能只有在最後一名羅興亞人離開緬甸後才會結束——人們很難不對捉襟見肘的貧窮國家孟加拉國產生些許同情。同樣難以否認的是,孟加拉國正犯下一個嚴重錯誤:它仍幻想着羅興亞人有朝一日會返回緬甸。
阿赫邁德先生告訴我們,為確保羅興亞人無法紮根,營地居民被禁止建造永久性建築:磚塊被禁用,只能使用竹子和防水布,使他們完全暴露在惡劣天氣中。孟加拉國政府決心確保難民不會"過得太舒適”。
營地學校教育僅提供到八年級,當局堅持嚴格遵循緬甸國家課程,延續着羅興亞人終將重返圖拉託利等地的幻想。相比之下,採用孟加拉國教育體系本可以讓羅興亞兒童融入當地——並留下。在一月份我旁聽的六年級課堂上,10名羅興亞男孩中有5人告訴我他們想成為醫生。走出教室後,我的當地聯絡人嘆息道:“他們中沒一個人能在孟加拉國當上醫生。”
閲讀阿赫邁德先生這本極具價值的著作,會讓人對羅興亞人的處境感到無比憂懼。這一百多萬無國籍、被圈禁、失學、失業、無法融入社會、只能從保守伊斯蘭教中獲得微弱慰藉、任由毒品和人口販子擺佈的難民將何去何從?這不僅是貧窮的孟加拉國需要回答的問題,也是世界各國使館外交官們必須面對的課題——他們必須為這個世界上最令人痛心的難民危機尋找人道主義解決方案。
瓦拉達拉詹先生是《華爾街日報》的撰稿人,同時也是美國企業研究所和哥倫比亞大學資本主義與社會中心的研究員。
刊登於2023年4月29日的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