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構類:《水的聖約》作者亞伯拉罕·維蓋斯 - 《華爾街日報》
Sam Sacks
一名女子在印度北方邦恆河、亞穆納河與薩拉斯瓦蒂河交匯處的Triveni Sangam獻花。攝影:Frank Bienewald/LightRocket/Getty Images對小説家而言,專業素養已成為一種超能力。曾幾何時,當文學還佔據文化核心地位時,小説創作往往源於世俗經驗;政治家、公務員、科學家等專業人士常會涉足其中。如今的經濟現實使得作家唯一可選擇的職業頭銜幾乎只有寫作教師,這解釋了為何當代文學如此封閉——其內容大多自我指涉——也可能解釋了像亞伯拉罕·維蓋瑟這樣從醫生轉型為暢銷書作者的特例為何廣受歡迎。
維蓋瑟醫生在埃塞俄比亞的印度裔家庭長大,曾在印度和美國行醫。他的首部作品是1994年出版的回憶錄《我的祖國:一位醫生的故事》,講述了1980年代他在田納西州鄉村治療艾滋病病毒感染者這一隱形羣體的經歷。他2009年出版的小説《為石而切》一鳴驚人,這部宏大的家族傳奇以疾病和外科手術為情節樞紐。書名源自希波克拉底誓言中警示醫者勿驕的語句,小説最鮮明的特點是將倫理、責任、愛與信仰的拷問直接呈現在手術枱的戲劇場景中。
目前擔任斯坦福醫學院教授兼副主任的維爾赫塞博士,現已創作出《水之約》,這部作品延續了《為石而切》中醫學與情節劇的成功融合。這一次,引領精神的不再是希波克拉底,而是文藝復興時期的實踐者帕拉塞爾蘇斯,他的格言"愛護病患,視如己出"如諺語般被反覆提及,不斷敦促人們去想象那種將醫患關係與親情紐帶相聯繫的複雜人性。
小説時間跨度從1900年到1977年,主要發生在印度西南端,即現今的沿海邦喀拉拉。這個跨越數代人的故事以維多利亞時代三層式小説的漸進交替方式展開。最完整的故事線追隨被稱為"大阿瑪奇"的頑強女族長的家族譜系——她13歲時嫁給一位年長許多(但心地善良)的鰥夫農民,隨後帶領家族歷經艱辛延續香火,並見證家園的穩步現代化。另一條線索屬於印度醫療服務的格拉斯哥外科醫生迪格比·基爾古爾。各種際遇將使迪格比的故事與大阿瑪奇的產生交集,但其中最核心的是女族長所稱的"水咒"——一種困擾其丈夫與子女、看似遺傳的恐水症,導致家族成員屢屢遭遇溺亡悲劇。
乍看之下,“水咒"如同魔幻現實主義的典型設定,是讀者只需作為故事設定接受的未解遺傳詛咒。但維爾赫塞醫生的寫作特色正在於:他筆下的角色們窮盡小説篇幅試圖破解和診斷這種疾病,不僅求醫問藥,更如立志成為神經外科醫師的大阿瑪奇孫女瑪麗安瑪那樣,將畢生奉獻給醫療事業。在《水之約》中,奇蹟與醫學自然交融,無論是表現為藝術靈感還是宗教覺醒。最動人的章節之一描寫瑞典籍醫生魯內·奧奎斯特,他在夜間異象感召下放棄執業,餘生致力於服務麻風病聚居區。“醫學是他真正的聖職,“維爾赫塞寫道,“是治癒信徒肉體與靈魂的神聖使命。”
最引人注目的是,這種情感的深度甚至在外科手術的描述中也能感受到,人們原本以為這些描述會是不帶感情且技術性的,如果不是令人作嘔的話。但在對燒傷患者的皮膚移植或為緩解男子腫脹大腦的鑽孔手術的緊張描繪中,情況並非如此。一個令人痛心的章節講述了臀位分娩,展示了民間醫學的智慧如何與現代治療知識愉快共存。在另一個場景中,大阿瑪奇的十幾歲兒子急忙將一個因白喉併發症窒息的嬰兒送到基爾戈爾醫生那裏。但迪格比的手受傷了,無法握住手術刀;相反,他引導男孩小心地切開以打開氣道。這種交流——“共享之手的鍊金術,這種雙人舞”——將角色們團結在治癒的合作工作中。
對身體如此温柔的關注——解剖學即命運的感覺——提升了《水的盟約》,但這是一本情節複雜的長篇書籍,當維爾吉斯醫生脱下手術服時,他的敍事明顯減弱。兩段困擾的愛情——大阿瑪奇的兒子與一個固執的藝術家的戀情,以及瑪麗亞瑪與一個革命共產主義者的戀情——佔據了大量空間,效果卻微乎其微,充其量顯得異想天開,最壞的情況下,是為了章節結尾的懸念而刻意安排的。這些轉折的模式似乎是日間肥皂劇:有難以置信的巧合,一個秘密父親身份的案例,甚至有一個角色從死裏復活。奇怪的是,雖然維爾吉斯醫生如此熱情地推動對命運之謎的理性解釋,但他也滿足於用愚蠢的逃避現實幻想來保持頁面的翻動。
從《為石而割》的銷量來看,這種矛盾性不太可能阻止讀者。但這確實讓我思考那些神聖的醫德準則與小説藝術的關係。如果小説家也有希波克拉底誓言,那會是什麼?撒謊但永遠説真話?娛樂與教化(或者順序調換)?尊重讀者的智慧?維爾赫塞醫生對醫療實踐的描寫如此令人振奮地高尚,以至於用同樣嚴格的標準來評判書籍顯得更為關鍵。這部力道十足卻參差不齊的小説未能達到我的標準,但正是因為它讓我把標準定得如此之高。
刊登於2023年4月29日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