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視》評論：心理健康不必總是陽光燦爛——《華爾街日報》

愛德華·霍珀《自動販賣機》（1927年）。圖片來源：弗朗西斯·G·邁耶/科比斯/蓋蒂圖片社當生活給予我們重擊——失去所愛之人、身患疾病、重要努力遭遇失敗時，悲傷或痛苦是完全正常的反應。這些情緒被弗洛伊德歸類為"普通的不快樂"；它們與臨牀診斷無關，也無需尋求精神科醫生幫助。然而，當我們的不快樂變得與微小挫折都極不相稱——例如因相親對象失聯而抑鬱數週，看到垂死的飛蛾就瀕臨崩潰——這時我們可能需要治療，無論是藥物還是談話療法。我們往往痛苦地意識到這些情緒似乎無法解釋。這正是安德魯·所羅門將其抑鬱回憶錄命名為《正午惡魔》的原因。他看得見黑暗周圍的光明——明知生活其實順遂——卻始終無法觸及。

在《夜視：透過黑暗情緒看自己》中，哲學家瑪麗安娜·亞歷山德里提出了對臨牀情緒障礙的全新解讀。這種觀點初看像是壞消息，最終卻令人慰藉甚至振奮。亞歷山德里認為，黑暗情緒絕非對生活變數的過度反應，而是對人類境遇完全恰當的回應。約會對象的失聯提醒我們愛情從來充滿不確定性。垂死的飛蛾警示我們生命的脆弱。若此類事件讓我們陷入抑鬱，這完全情有可原。

同樣重要的是，亞歷山德里女士指出，流行的治療陳詞掩蓋了這一現實，用積極情緒"一顆顆歡快的小石子"不斷敲打我們。我們可能認為治療的"光芒"有助於驅散憂鬱的黑暗扭曲，但往往是憂鬱的黑暗向我們揭示了治療之光使我們視而不見的真相。無論是復興古希臘伊壁鳩魯主義還是現代"積極心理學"，無論是笑臉自助書籍還是治癒想象療法，其結果都讓情緒障礙患者因"感覺糟糕而更覺糟糕"。

亞歷山德里女士謹慎地表示並非反對所有治療干預。她承認：“藥物已幫助了數百萬人。“只是我們面臨的現實意味着，沒有任何藥物能強大到"關閉"所有痛苦。相反，我們需要學會"在黑暗中看見”。憂鬱情緒自有其價值，它們"讓我們獲得聯結、同情、愛、創造力、正義、動力和自我認知”。我們不該如此迫切地逃離這些情緒。

亞歷山德里女士通過一系列人物傳記展開論述。西班牙作家米格爾·德·烏納穆諾（1864-1936）因六歲兒子死於腦膜炎，用痛苦培育出對他人脆弱處境的終身深切同情；當C.S.劉易斯的妻子喬伊·戴維曼去世時，悲痛讓他對上帝、愛與記憶有了全新認知；至於丹麥哲學家索倫·克爾凱郭爾，他將持續焦慮視為對人類自由的恰當反應——既然我們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克爾凱郭爾推論，又如何能避免每天都在擔憂自己做了錯誤決定？這本就是存在主義的題中之義。

還有墨西哥裔美國學者格洛麗亞·安扎爾杜阿（1942-2004），她因放棄農場工人的命運而被家人和朋友認為遊手好閒、懶惰。她將隨之而來的抑鬱視為通往自我認知的門户，逐漸意識到她選擇的道路——寫書幫助他人奮鬥——同樣充滿勤奮和生產力。

亞歷山德里女士以洞察力和敏感度講述了這些故事。通過這樣做，她對“別擔心，快樂起來”這種膚淺的樂觀態度提出了有説服力的反駁。即便如此，她關於黑暗與光明的主導意象遺漏了一些重要的東西。

在情緒障礙的困擾下，我們許多人更傾向於將這種經歷比作灰色而非黑暗。例如，作家芭芭拉·埃倫賴希將自己的抑鬱視為“灰色迷霧”。這有所不同。隨着時間的推移，或許可以學會在黑暗中看見。但在迷霧中，即使時間再長，也無法學會看見。是的，憂鬱的發作使亞歷山德里女士討論的人物能夠感知他們可能永遠無法獲得的真理。但這並不一定是普遍的經歷。對許多人來説，他們只能看到自己的痛苦，尤其是因為抑鬱、焦慮和悲傷可能同時降臨，彼此模糊不清，並具有相似的症狀。

光明也不一定是幸福治療師試圖提供的最佳隱喻。當人們處於灰色迷霧中時，他們渴望的——正如他們常説的——不是光明，而是色彩。這也有所不同。我們將光明視為單色的，而色彩則有多種色調。積極的情緒也是如此，從心理學家馬文·萊文所描述的快樂興奮的“橙色”，到放鬆寧靜的“紫色”。即使在我們接近目標時感到興奮，我們也常常渴望成功後將體驗到的放鬆。一旦我們能夠放鬆，我們就會懷念曾經擁有的興奮。正如亞歷山德里女士自己指出的那樣，雖然我們完全有能力感到痛苦，但完全的滿足卻難以實現。

亞歷山德里女士批評幸福治療師試圖"壓制、否認和拒絕"不快樂。但許多人正在嘗試（並非總能成功）另一種方法：讓我們珍視、延長並品味所能獲得的任何幸福，而不貪求更多。伊壁鳩魯學派建議我們將慾望限制在飲食、音樂、自然以及與親友共度的時光上。他們推斷，這些觸手可及的快樂足以帶來從歡欣到寧靜的全部幸福感受，我們無需他求。現代積極心理學家同樣建議我們追求崇高但不過分崇高的目標：既具挑戰性能保持興奮，又在能力範圍內保持放鬆。他們認為這類中等難度的活動既能避免因成就過於平庸而陷入抑鬱，也能防止因追求過於艱鉅而產生焦慮。

若能學會對所謂’平凡幸福’更感滿足，或許我們就能減少抑鬱與焦慮。這至少是古今多數療法的預設前提。亞歷山德里女士提醒我們關注陰暗情緒的價值確實功不可沒。我們確實需要更好的夜視能力——但也需要更好的辨色能力。

斯塔克先生是《死亡慰藉》的作者

刊載於2023年4月29日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