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經典文庫——華爾街日報

在奧克西林庫斯（今埃爾-巴納薩）的一處古埃及垃圾堆中，兩位英國紙草學家於20世紀之交發現了寫在紙莎草上的希臘文、拉丁文及聖經文學的失落瑰寶。當這些作品重見天日時，它們已碎裂成玉米片大小的殘片，需要極其精細的拼合工作。

在這片古希臘-埃及的廢棄物堆裏——混雜着銷售收據、遺囑、税收與人口普查記錄、解酒藥方、占星圖、私人信件，甚至還有一份摔跤手為報酬同意打假賽的合同——學者們發現了無價文獻：索福克勒斯失傳的劇作，以及曾被世界遺忘的偉大詩篇殘卷。他們復原了品達與薩福的作品，以及早期非正典福音書的片段。其中還有公元前七世紀希臘傑出抒情詩人阿爾克曼的詩作。

阿爾克曼寫道：“記憶屬於在場者。“我反覆品味這句詩。彷彿這位近三十個世紀前的詩人，早已預見到ChatGPT等人工智能工具為何（我希望）無法取代真正的人類寫作：因為人類寫作是記憶與見證的行為。機器"不在場”。它永遠無法以人類的方式"在場”。阿爾克曼不是機器人；機器人也永遠成不了阿爾克曼。優秀的讀者能辨識出鮮活的文字——這是機器永遠無法企及的。

無論如何，我認為當今人類面臨的真正威脅與其説是人工智能，不如説是無知與意識形態——它們對過往的天才與罪惡的雙重否定已造成太多傷害。人類文字與思想的瑰寶正被當作垃圾拋棄。曾經的文明正被傾倒入一個全球化的奧克西林庫斯垃圾場。

21世紀應當冷靜下來，牢記翼步行走的第一法則：在未抓住新的可靠支點前，切勿鬆開現有依託。有些未來，我們必須抵制。

聚焦美國現狀。在我們對日益強大的人工智能越發不信任之際，美國立國敍事的傳統根基正遭受衝擊——幾乎被徹底顛覆。這個國家昔日的勝利敍事已被半官方地徹底改寫：林肯口中"人類最後最美好的希望"，在當下意識形態的時髦解讀中，竟成了種族主義、實施種族滅絕的惡魔。

要理解美國曆史的全貌與矛盾，我建議閲讀美國文庫——這個卓越的出版項目本週正慶祝其40週年誕辰。這套收錄300餘卷不同種族、性情、出身作家作品的叢書，如同即時記錄國家成長與演變的鏡像，從思想、情緒、行動、困境到勝利，多維度展現美國。在21世紀，它讓我想起赫布里底羣島愛奧那島上謄抄《凱爾經》的中世紀僧侶，他們在守望維京入侵的同時守護文明火種。

這個文庫源於作家兼評論家埃德蒙·威爾遜（1895-1972）的夢想。他倡議仿照法國七星文庫標準，精心出版美國經典作品統一版本。威爾遜逝世十年後，在美國人文基金會和福特基金會資助下，美國文庫終得面世。作為非營利機構，它始終依靠訂閲、售書和捐贈維持運作。

最初幾卷收錄了赫爾曼·梅爾維爾、納撒尼爾·霍桑、沃爾特·惠特曼、馬克·吐温、哈里特·比徹·斯托等文學巨匠的作品——這些都是在概論課程中必讀的經典。近年來，該文庫一直在艱難地平衡對傳統正典的尊崇與對邊緣化及曾被忽視作家的接納。在我看來，它做得非常出色，儘管任何讀者都可能像我一樣，對某些作家的入選持有異議。

美國文庫已成為美國故事的諾克斯堡：這裏珍藏着文學黃金。其書目構成了這個國家的日記，作者涵蓋聲名顯赫與鮮為人知者：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詹姆斯·鮑德温、F·斯科特·菲茨傑拉德、夏洛特·帕金斯·吉爾曼、歐內斯特·海明威、伊迪絲·華頓、開國元勳們、亞伯拉罕·林肯、W.E.B.杜波依斯、傑克·凱魯亞克、瓊·狄迪恩、雷·布拉德伯裏、瑪麗·簡·沃德、理查德·賴特、約翰·厄普代克、S.J.佩雷爾曼、沃爾特·惠特曼、埃德娜·費伯、佐拉·尼爾·赫斯頓、菲利普·羅斯、華盛頓·歐文、瓊·斯塔福德、拉爾夫·沃爾多·愛默生、亨利·戴維·梭羅、約翰·奧哈拉、布斯·塔金頓、厄休拉·勒古恩、尤利西斯·格蘭特、小泉八雲、埃爾莫爾·倫納德、蕾切爾·卡森——這份名單還在不斷延伸。黑人、拉丁裔及其他少數族裔作家也被廣泛收錄。

對於與自身歷史脱節的美國而言，美國文庫是一劑啓蒙良方。

莫羅先生是倫理與公共政策中心高級研究員，著有《打字機的喧囂：新聞業回憶錄》。

圖片來源：美國文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