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蘇聯到普京時代的俄羅斯，美國記者如何應對新聞管制——《華爾街日報》

在俄羅斯逮捕《華爾街日報》記者埃文·格什科維奇四周後，莫斯科將矛頭對準了在該國工作的其他美國記者。這是俄羅斯政府與外國記者之間一度融洽的關係在總統弗拉基米爾·普京任內惡化的最新跡象。

美國拒絕向兩名計劃報道上週紐約聯合國會議的俄羅斯記者發放簽證，促使莫斯科威脅對美國記者採取報復措施。美國國務院發言人以隱私問題為由，表示無法對具體簽證申請置評。俄羅斯外交部警告稱：“這種旨在阻礙正常新聞工作的破壞行為不會沒有回應。”

在1990年代俄羅斯新聞自由的鼎盛時期，外國記者經常與俄羅斯政界人士和官員舉行定期且非正式的會面。由於日益增長的不信任和對記者的限制收緊，那個時代已經結束。曾在該國工作的資深記者表示，這種關係的破裂反映了普京對國內媒體的控制，也表明一個更注重安全的政府如何限制在俄羅斯境外印刷和播報的內容。

“現在這個國家由安全部門掌控，“1997年至2005年擔任CNN莫斯科分社社長的吉爾·多爾蒂説，“他們不希望任何外國記者真正瞭解俄羅斯正在發生的事情。”

今年三月，俄羅斯主要安全情報部門聯邦安全局（FSB）拘留了格爾什科維奇，當時他正在進行採訪報道。俄方以間諜罪指控羈押他，但《華爾街日報》和美國政府堅決否認這一指控。美國已認定格爾什科維奇遭到不當拘押。

俄羅斯外交部未就置評請求作出回應。

自蘇聯末期以來，克里姆林宮與外國媒體的關係始終變幻莫測。據多位曾在蘇聯工作的記者回憶，當時外國記者前往莫斯科以外地區必須事先通知蘇聯外交部，電話線路被監聽，還經常遭到蘇聯後期主要安全機構克格勃（KGB）的跟蹤。

俄羅斯外交部拒絕了美國駐莫斯科官員對埃文·格爾什科維奇進行第二次探視的請求，圖為他在4月18日聽證會上的畫面。圖片來源：馬克西姆·希彭科夫/EPA/Shutterstock"他們無孔不入，“曾在1980年代擔任《新聞週刊》駐蘇聯分社社長的安德魯·納戈爾斯基説，“你很清楚自己處於監視之下。“1982年，蘇聯外交部以"不可接受的新聞工作方式"為由驅逐了納戈爾斯基，他和《新聞週刊》均否認這一指控。

1986年，蘇聯當局以間諜罪名逮捕了另一名美國記者尼古拉斯·丹尼洛夫，並用他與聯合國秘書處的一名蘇聯僱員進行交換。丹尼洛夫的妻子露絲在四月接受《華爾街日報》採訪時表示，她擔心克格勃設局陷害了她的丈夫。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丹尼洛夫被驅逐出境的同時，恰逢在俄羅斯工作的記者迎來了一個開放時期。從1985年開始，蘇聯總書記米哈伊爾·戈爾巴喬夫的"公開性"政策解除了對國內外記者長達數十年的限制，並鼓勵公民暢所欲言。

1991年蘇聯解體後，俄羅斯總統鮑里斯·葉利欽支持新聞業的蓬勃發展。以NTV為首的新興獨立電視網絡和以莫斯科回聲廣播電台為主的廣播電台紛紛湧現，開始調查政府腐敗和軍事越權等曾經被視為禁忌的話題。

1986年，蘇聯當局以間諜罪名逮捕了美國記者尼古拉斯·丹尼洛夫。圖片來源：《華盛頓時報》/祖瑪通訊社隨着俄羅斯向更廣泛的公眾監督開放，這種自由放任的環境也影響了外國記者。西方記者甚至獲得了查閲蘇聯情報檔案的機會。

“感覺就像你走進了一座巨大的博物館，而所有的警衞都離開了，“奧托·波爾説道，他在1990年代作為《紐約時報》的攝影記者在俄羅斯工作。

1993年，波爾先生在俄羅斯憲法危機的激烈騷亂中遭遇槍擊，胸部中彈。數月後，他結束治療出院時，發現自己的醫療費用全被免除。

“我的醫療費是由俄羅斯政府支付的，“波爾先生説，“不知道如今還會不會這樣的事。”

整個90年代，西方記者可以隨時接觸俄羅斯各部委官員和國家杜馬（議會下院）議員。

“他們極其渴望與外國記者交談，“1997年至2006年擔任CBS新聞莫斯科分社製片人的貝絲·諾貝爾説，“你可以和克里姆林宮新聞處的人進行有來有往的對話。”

1999年，《華爾街日報》、《金融時報》和英文《莫斯科時報》的業主合作創辦了俄語商業報紙《Vedomosti》，這份獨立媒體不時發表批評克里姆林宮的聲音。

但隨着政府控制力減弱，犯罪率上升，對在俄記者構成了新威脅。一些俄羅斯記者成為暴力受害者，數人遭謀殺，但攝影記者波爾表示，當時外國駐俄記者仍能"帶着某種無敵光環招搖過市”。

2000年普京上台後，試圖控制媒體並邊緣化批評聲音。標誌性事件是2001年俄羅斯國有天然氣出口壟斷企業Gazprom的子公司接管NTV電視台，取締獨立播報，全面採用政府審核的節目。

2000年9月，俄羅斯總統弗拉基米爾·普京在紐約接受CNN主持人拉里·金採訪前與其握手。圖片來源：JOSHUA ROBERTS/法新社/蓋蒂圖片社普京將所有國家電視台置於政府管轄之下，使克里姆林宮得以對廣大國內觀眾進行內容審查。與普京立場一致的政客們頻頻現身國家電視台，不斷強化克里姆林宮日益反西方的路線。

“這導致俄羅斯民眾對外國記者產生懷疑，“電視製片人克諾貝爾女士表示，“當局對外國記者的態度發生了明顯轉變。”

2004年，《福布斯》俄羅斯版美國籍主編保羅·克列布尼科夫在莫斯科街頭遭槍擊身亡。其遇害動機至今未明。三名車臣男子因此受審，但最終被判無罪釋放。

2011年，當普京宣佈將第三次競選俄羅斯總統時，莫斯科等地爆發街頭抗議活動。在此期間，報道事件的外國記者受到嚴密監視，俄羅斯外交部還召見了《時代》雜誌駐當地記者西蒙·舒斯特。

“外交部官員打印了我的一疊文章，“舒斯特回憶道，“他把手按在那疊文件上説：‘我們盯着你呢。你被重點關注了。’”

2004年，俄羅斯版《福布斯》美籍主編保羅·克列布尼科夫（右二）在莫斯科街頭遭槍殺。圖片來源：Misha Japaridze/Associated Press據多位外國記者反映，俄羅斯官員在採訪中開始公開將美國記者稱為中情局特工，這凸顯出政府對其工作的日益不信任。“獨立記者已不再被視為一個類別，“現為紐約《時代》雜誌撰稿的舒斯特表示，“如果我們不是記者，那我們又是什麼？”

2015年，舒斯特最終失去了在俄羅斯的職業採訪資格，美國VICE新聞記者西蒙·奧斯特洛夫斯基也遭遇同樣命運，當時俄羅斯外交部拒絕了他們的記者簽證申請。

此前一年，俄羅斯國家杜馬通過法案，限制外資在俄媒體公司的持股比例。《華爾街日報》母公司道瓊斯及其在《Vedomosti》報的合作伙伴隨後出售了所持股份。

去年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後，國家杜馬將傳播"不可靠信息"和"詆譭"俄軍隊的行為定為刑事犯罪，這些模糊定義讓當局有了更多壓制記者的手段。據保護記者委員會統計，已有五名俄羅斯記者因此法被起訴。

去年12月，保護記者委員會列出19名在押記者名單，這是該組織自1992年有記錄以來的最高數字。該組織歐洲和中亞協調員古爾諾扎·賽義德表示，俄羅斯逮捕西方記者"只是時間問題”。

3月29日，俄羅斯當局在莫斯科以東約900英里的葉卡捷琳堡一家牛排館拘留了《華爾街日報》記者格爾什科維奇。4月18日，他在莫斯科法院的拘留室出庭，法庭拒絕了他的保釋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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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載於2023年5月2日印刷版，標題為《莫斯科對新聞界的開放之門正在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