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共和國銀行為何倒閉——《華爾街日報》

2月份，第一共和銀行的富裕客户正紛紛從賬户中抽離資金。該行試圖通過提高定期存款利率來阻止資金外流，但即便如此也難以奏效。

據知情人士透露，78歲的銀行創始人吉姆·赫伯特（通常給人以安定人心的印象）在一次全員會議上重重拍打桌子説道：我們必須吸收更多存款。

這發生在3月銀行業危機之前——當時第一共和的兩家同行硅谷銀行和簽名銀行相繼倒閉。此後該行的困境進一步惡化。

週一凌晨，監管機構接管了第一共和銀行，並達成協議將其大部分業務出售給美國最大銀行摩根大通 集團。

第一共和銀行的崩塌成為美國曆史上規模第二大的銀行倒閉案，僅次於2008年華盛頓互助銀行的坍塌。這也標誌着銀行業最成功戰略之一的終結：吸引富裕儲户並提供五星級服務。

幾乎無人能預料到3月這場銀行擠兑的速度與規模。第一共和在短短數日內流失超半數存款（約1000億美元）。而正如赫伯特先生的緊急表態所揭示的，該行業務早已岌岌可危。

第一共和國銀行創始人吉姆·赫伯特2011年的照片。圖片來源：阿曼達·戈登/彭博社第一共和銀行的崩潰源於美聯儲快速連續加息，這導致儲户將資金轉向更高收益渠道。當利率上升重創其抵押貸款組合價值時，銀行不得不支付更高成本留住客户。這一隱患事後看來顯而易見，但第一共和銀行等機構曾自信能安然度過美聯儲的抗通脹行動。

“客户始終與我們同在，“赫伯特去年11月向投資者表示，“他們的資產在增長、存款在複利、貸款在疊加，還會推薦朋友加入。這個模式並不複雜，且適用於任何經濟環境。”

赫伯特發言人拒絕置評。

以客為尊的困局

這本不該發生。總部位於舊金山的第一共和銀行雖規模龐大，卻保持着小鎮銀行的親切感，是終極的關係型銀行。傳統觀點認為，富裕客户更看重高觸達服務，而非存款利息那點微薄差額。

該行以極低利率（2021年平均僅0.12%）吸納這類客户存款，轉而發放抵押貸款。存款越多，就能為曼哈頓公寓項目或夏威夷度假屋提供更多融資。2021年其貸款平均利率達3.03%，與存款利率形成可觀利差。

這些貸款通常具有定製化特點，且幾乎從未出現違約。

在超低利率時代，這種傳統模式利潤豐厚。第一共和銀行的年利潤在截至2021年的十年間翻了兩番。該行成為美國前20大銀行之一，根據幾項標準衡量，其估值遠高於摩根大通公司和美國銀行等同行。這兩家美國最大的銀行試圖通過在高檔郊區和城市地區開設分行來複制其模式。

據前員工透露，前聯席首席執行官哈菲茲·蓋耶·埃爾坎在每週全員會議結束時總會重複唸叨"存款、存款、存款"和"支票、支票、支票”。該行每週發佈按地區劃分的存款增長報告。埃爾坎女士的代表拒絕置評。

曾在曼哈頓中城分行工作至2018年、現經營初創企業的安東尼·謝爾曼表示，銀行家的大部分薪酬與他們帶來的存款或貸款金額掛鈎。“他們只關心你是否在創造業績，“他説。

40歲的律師丹尼爾·迪西科去年成為第一共和銀行的客户，當時該行以2.95%的利率為他提供了10萬美元的信貸額度。但有個條件：如果他的存款餘額低於2萬美元，他的信貸額度利率就會上升。

雖然他獲得的利息不多，但其他福利彌補了這一點。去年秋天，當迪西科和妻子計劃去日本旅行時，第一共和銀行免費為他快遞了數千美元的日元現鈔。

“我連手指都不用抬，”迪西科先生説。“我可以給我的銀行家發郵件説我需要什麼，它真的就會出現在我家門口。”

第一共和銀行特別努力地利用硅谷快速增長的科技財富。彼得·赫茲經營着一家投資食品初創企業的風險投資公司，2002年成為第一共和銀行的客户，當時該銀行給他提供了一筆抵押貸款，用於購買加利福尼亞州門洛帕克的一處住宅。

他開了一個支票賬户，並用它支付抵押貸款，因為這為他贏得了利率折扣。他從第一共和銀行獲得的服務促使他將大部分個人和職業賬户都轉了過來。赫茲先生説，他所在分行的銀行家們熟悉他不尋常的簽名，並解決了多年來由此引發的問題。

週五，一名保安站在加利福尼亞州舊金山第一共和銀行分行外。照片：LOREN ELLIOTT/REUTERS該銀行與公司達成協議，以他們的員工為目標，據知情人士透露，Alphabet旗下谷歌的員工開設賬户可獲得超過2000美元的註冊獎金。它在Facebook總部內設立了一個分行，並經常為富有的科技員工提供2.5%或更低的長期抵押貸款。

其中一位客户是馬克·扎克伯格。2012年，第一共和銀行給這位Facebook創始人兼首席執行官提供了一筆595萬美元的抵押貸款，起始利率為1.05%，《華爾街日報》此前報道。

2011年，第一共和國銀行在硅谷著名的沙山路開設分行；2013年，該行在佛羅里達州棕櫚灘設立首家分支機構；2018年，銀行將業務拓展至懷俄明州傑克遜市——赫伯特先生購置房產的富豪度假勝地。邁阿密海豚隊老闆兼房地產開發商斯蒂芬·羅斯曾出現在該銀行的廣告中。

客户們爭相想要登上銀行的年度報告，這一特權還附帶精美的照片拍攝。

“這簡直像本畢業紀念冊，“2016至2018年間在舊金山銀行總部擔任運營項目經理的塞麗娜·尤斯里説，“年度報告裏全是客户而非員工，我覺得這足以説明一切。”

2021年7月，銀行任命43歲的埃爾坎女士為聯席CEO，她此前就職於高盛集團。同年12月，銀行宣佈赫伯特先生因心臟問題將休病假。不到一個月後，埃爾坎女士離職。

知情人士透露，第一共和國銀行曾面試過其他銀行的高管來填補CEO空缺，最終提拔了長期內部人士邁克爾·羅夫勒，並讓春季復職的赫伯特先生擔任執行董事長。

這種對客户服務的執着直接源自1985年創立第一共和國銀行的赫伯特先生，他出身於小鎮銀行世家。

“我敢打賭銀行裏每個人都曾與吉姆見面交談過，“2022年5月前負責該行對沖基金客户業務的約翰·羅薩內利表示，“吉姆始終倡導’保持謙遜、及時響應、服務客户’。”

第一共和銀行在短短幾天內流失了超過半數存款，約1000億美元。圖片來源：MIKE SEGAR/REUTERS### 壓力與日俱增

赫伯特迴歸之際，正值美聯儲開啓遏制通脹行動的初期。第一共和銀行選擇加倍下注。該行在2015至2018年美聯儲小幅加息期間表現優異，其在公開報告中向投資者表示，這次也沒有理由會有所不同。

暗流之下，壓力不斷積聚。隨着國債和貨幣市場賬户利率突然飆升至4%，即便是全球頂級的客户服務，也難以説服富裕客户繼續持有近乎零收益的活期賬户。

知情人士透露，面對猶豫的客户，銀行職員有時會提高存款利率以維繫業務。前第一共和銀行員工表示，銀行會鼓勵辦理房屋淨值貸款及其他信貸額度的客户將資金存入該行賬户——此前這類資金常被轉至其他銀行。

根據投資者報告及前員工説法，2022年末該行放緩招聘，年底時幾乎不再填補離職員工空缺。首席運營官蘇茜·克蘭斯頓是主導成本削減的高管之一。克蘭斯頓女士通過銀行發言人拒絕置評。

2022年底，該行擁有1764億美元存款，其中68%超過了聯邦存款保險公司25萬美元的保險上限，這意味着如果銀行倒閉，客户無法保證拿回這部分資金。存款佔該行資金來源的92%。

在1月中旬的投資者報告中，該行吹噓其存款賬户數量少——約為同等規模銀行的20%。這種結構使其能為客户投入更多時間，並"為每個客户提供非凡服務”。

第一共和銀行2022年存款增長13%，但為此付出了高昂代價。第四季度該行支付了4.28億美元存款利息，而一年前僅為2000萬美元。

存款成本上升對第一共和銀行尤為棘手，因其大部分收入來自多年後才會到期的低收益固定利率抵押貸款。該行未拓展信用卡和汽車貸款等其他產品來平衡貸款組合。

2022年，第一共和銀行超半數貸款是平均利率僅2.89%的住房抵押貸款。利率上升使其市值縮水約220億美元。只要不被迫出售這些貸款，賬面虧損問題不大。但若需應對擠兑，實際虧損將侵蝕銀行運營所需資本。

分析師早已警告其利率錯配問題。該股2022年累計下跌40%，在3月10日硅谷銀行倒閉後更是暴跌。

客户們不再滿足於存款零收益，開始轉移資金——起初緩慢，隨後蜂擁而出。畢竟，他們與銀行的關係純粹是金錢往來。

第一共和銀行倒閉成為美國曆史上第二大銀行破產案。圖片來源：patrick t. fallon/法新社/蓋蒂圖片社第一共和銀行試圖遏制恐慌。3月10日，該行發佈聲明稱其擁有多元化的儲户羣體，並"在聯邦住房貸款銀行和美聯儲銀行擁有超過600億美元可用未使用的借款額度”。兩天後，高管們通過電子郵件向客户保證銀行財務狀況穩健。

當天晚些時候，監管機構宣佈關閉另一家總部位於紐約的簽名銀行。美聯儲啓動緊急貸款計劃以幫助銀行應對擠兑。數小時後，第一共和銀行宣佈已通過額外融資鞏固財務。

股價持續下跌。3月16日，多家大型銀行同意向第一共和銀行注資300億美元，意圖將其打造成防火牆。但這遠遠不夠。擠兑迫使該行嚴重依賴從政府支持機構獲取的高息借款（利率遠超其資產收益），3月15日借款額飆升至驚人的1380億美元。

“資金基礎倒掛是不可持續的，”KBW美國銀行研究主管克里斯·麥格拉蒂在一份研究報告中寫道。

作為週一上午達成協議的一部分，摩根大通表示將承接第一共和銀行全部920億美元存款——包括已投保和未投保部分。該行還將收購第一共和銀行大部分資產，包括約1730億美元貸款和300億美元證券。聯邦存款保險公司將與摩根大通分擔第一共和銀行貸款的損失。FDIC表示，第一共和銀行84家分行將於週一營業時間作為摩根大通網點重新開業，儲户可全額支取存款。

俄勒岡猶太社區基金會多年來一直在第一共和銀行辦理業務。該非營利組織總裁兼首席執行官大衞·福爾曼表示，上週他們已開始將全部存款賬户轉至美國銀行。儘管賬户餘額低於存款保險上限，但該組織不願承擔資金被困在破產銀行的風險。

“一個半月前，第一共和銀行的光環效應還能惠及所有業務，”福爾曼先生説，“現在情況完全相反。”

本文由本·艾森和本·福爾迪共同撰稿。

聯繫記者雷切爾·路易斯·恩西恩：[email protected]；埃利奧特·布朗：[email protected]；安娜瑪麗亞·安德里奧蒂斯：[email protected]；吉娜·希布：[email protected]

本文發表於2023年5月2日印刷版，標題為《銀行擠兑前已現裂痕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