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萊與章魚》評論：他勞動的果實——《華爾街日報》

成箱的香蕉。圖片來源：Nicolo Filippo Rosso/Bloomberg News1970年，49歲的商業奇才伊萊·布萊克(Eli Black)策劃收購了中美洲香蕉巨頭聯合果品公司(United Fruit Co.)。五年後，他鎖上曼哈頓中城44層辦公室的門，在落地窗上砸出一個洞，縱身躍下。他轟動一時的死亡是嚴重管理不善和腐敗的過錯嗎？還是在資本主義弱肉強食的世界裏為理想主義付出的代價？

這是達特茅斯學院歷史學家馬特·加西亞(Matt Garcia)在《伊萊與章魚》(Eli and the Octopus)一書中探討的問題。這本書引人入勝地記錄了一位理想主義但有缺陷的商人，並剖析了與當今不無關聯的戰後併購狂潮。

伊萊·布萊克是企業社會責任的早期踐行者。正如加西亞所展示的那樣，他真誠地希望改善社會，在中美洲，他決心扭轉美國佬帝國主義的遺產。他曾短暫地被奉為商業大師，但他犯下的錯誤足以成為哈佛商學院(Harvard Business School)的案例研究（他曾是該學院的榮譽演講嘉賓）。

布萊克去世後，他的公司聯合商標公司(United Brands)被曝曾秘密向洪都拉斯總統支付125萬美元（存入瑞士賬户），以換取香蕉出口税的降低。1977年，部分受這一臭名昭著事件的推動，國會頒佈了《反海外腐敗法》(Foreign Corrupt Practices Act)，而加西亞在他這本總體上引人入勝的故事中奇怪地省略了這一細節。

在他悲劇性的結局之前，伊萊·布萊克是第一代美國成功故事的典範。1925年，年僅四歲的埃利亞什·布拉霍維奇從波蘭來到美國，在紐約下東區一個猶太教屠宰工人的家庭中長大，是個孝順的兒子。根據加西亞先生的描述，他在新國家的活力與孝道義務之間掙扎。作為一名猶太教學生，他給老師們留下了深刻印象，但似乎只是在扮演一個角色。一位認識他的拉比説，他"總是微笑，但從不大笑"。

加西亞先生説，對布萊克來説，“通過經商行善"一直是計劃的一部分。在雷曼兄弟公司快速起步後，他躍升為一家生產奶瓶蠟紙蓋公司的首席執行官（年僅33歲）。事實證明，他擅長戰略，但他真正的才能不是管理公司，而是收購公司。

時機恰到好處。在花哨會計手法的推動下，20世紀60年代新興的集團企業發現，用股票支付的收購會推高自身股價，從而促進下一次收購。正如加西亞先生所觀察到的，“焦點已從損益表轉向股價表現”。集團化熱潮背後的信念是，管理敏鋭度是一種可分離的技能，不受任何特定行業的束縛。

布萊克完全接受了這種自負。正如他對《財富》雜誌所説：“適當的營銷和控制適用於所有行業。“問題是，他幾乎不瞭解實際運營。當他試圖將生菜和香蕉的配送配對時，他了解到生菜更容易腐爛。

其他誤判的代價更為慘重。1966年，這家以牛奶瓶蓋起家、已成為布萊克資本運作平台的AMK公司收購了莫雷爾肉類公司——這場"政變式收購"令人咋舌，因為莫雷爾的規模是AMK的20倍。莫雷爾當時深陷勞資糾紛泥潭，但布萊克幻想只要提高薪資福利，工人就會接受"現代化改造”。他後來才發現，工會合同將工廠分割成"蜂窩般的部門”，每個部門都受制於僵化的條款。對工會而言，現代化——即效率提升——根本無足輕重。

兩年後，投資銀行家威廉·唐納森用聯合水果公司的大宗股權誘惑布萊克。這家香蕉出口巨頭似乎提供了大規模社會改革的機會。曾因掌控中美洲農業經濟和政治干預而被稱作"章魚"的聯合水果，此時已非昔日惡魔。它改善了當地僱員的待遇，並因司法部反壟斷訴訟被迫出讓了大量種植園。

布萊克承諾做得更多。在洪都拉斯工會尚未提出要求前，他就提高了工資，增加了保險、住房和教育福利。在加州生菜種植業務中，布萊克天真地與魅力非凡的聯合農場工人領袖塞薩爾·查維斯結盟。他同意支付高於市場的工資，並簽署了通過工會大廳分配田間任務的災難性方案——儘管工會違背了豁免聯合水果抵制行動的承諾。但布萊克始終與查維斯保持友誼，甚至邀請他參加逾越節家宴。他在致股東信中強調：“我們必須關注社會事業。”

加西亞先生將布萊克一生的終極悲劇歸咎於資本主義的道德貧瘠，認為他的核心錯誤在於未能理解"市場經濟的自私動機”。布萊克或許依賴西可巴比妥來緩解抑鬱和慢性失眠，但加西亞援引當時報紙的評論指出，他的絕望"很可能源於試圖——卻未能——為人類改善這個世界"。

但借用進步人士偏愛的術語，任何企業若想拯救世界，首先必須確保自身具有可持續性。即便在聯合品牌公司搖搖欲墜之際，布萊克仍堅持善舉。1970年代初的通貨膨脹、勞工騷動和洪都拉斯毀滅性颶風，導致布萊克商業版圖全面虧損及管理層內鬥。行賄事件後，他終日惶恐東窗事發，最終精神崩潰。

加西亞慨嘆當今世界"企業領袖仍將利潤置於公眾利益和地球福祉之上"。但經營不善的企業何談回饋社會？布萊克的原罪正是忽視了股東權益。

羅温斯坦先生的新著為《財源之道：林肯及其內閣與內戰融資》

刊載於2023年5月3日印刷版，原標題《他的勞動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