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奈與米切爾：描繪法國風景》評論：藝術親緣關係的揭示 - 《華爾街日報》

瓊·米切爾的《劃啊劃》（1982年）圖片來源：瓊·米切爾遺產委員會聖路易斯

在“莫奈/米切爾：描繪法國風景”展覽接近尾聲處，莫奈的三幅作品——《睡蓮》（1917-19年）和兩幅《日本橋》（1918-24年）——展現了這位法國印象派大師不為人知的一面。這些畫作共同呈現了他極具表現力的、蜿蜒交錯的筆觸；濃烈非自然的色彩；對橋樑等元素僅作暗示性處理；留白的畫布區域；以及整體構圖賦予畫面的鮮明抽象特質。《睡蓮》甚至曾被倒置懸掛。

莫奈如此接近完全抽象化，只是聖路易斯藝術博物館這場美妙而振奮人心的展覽帶來的一個驚喜。那些自認為了解莫奈，卻期待更深入瞭解鮮為人知的第二代抽象表現主義領軍人物瓊·米切爾的觀眾會發現，“莫奈/米切爾”展同時照亮了兩位畫家的藝術實踐——並證明即使藝術家並非同代人，雙人聯展仍能成為強有力的策展主題。

當米切爾（1925-1992）執起畫筆時，莫奈（1840-1926）早已離世。她於1940年代中期在芝加哥藝術學院開始藝術教育，研習包括莫奈、塞尚和梵高在內的多位法國現代主義者。隨後她前往紐約，融入波洛克-德庫寧的抽象表現主義圈子，以自然為主題，通過從纖細滴彩到厚重厚塗的縱橫交疊的狂放、鮮豔、充滿動感的筆觸，形成了獨樹一幟的風格。

瓊·米切爾在她位於維特伊的工作室，1983年攝影：瓊·米切爾基金會/羅伯特·弗雷松1959年，米切爾移居巴黎，並於1968年遷至巴黎西北部吉維尼附近的小鎮維特伊——莫奈著名故居所在地。《莫奈/米切爾》展覽便從這裏開始，聚焦米切爾生命最後的25年（雖然標題相似，但近期巴黎路易威登基金會的展覽規模更大更全面，展出了米切爾的粉彩畫、素描及更多油畫作品）。

早在1960年代末，評論家就注意到米切爾作品與莫奈的關聯，她曾承認這種親緣性但後來又矢口否認，有時態度堅決。兩者確有差異：莫奈以具象風景畫聞名，常在户外寫生；米切爾則在工作室創作抽象作品。莫奈從不使用滴濺技法，而米切爾卻以此為特色。

但尤其在莫奈晚期作品（本展最早可追溯至1914年）中，兩者重合度更高，展廳裏的共通點一目瞭然。他們都以宏闊視角在大幅畫布上描繪花卉、樹木、水體、花園、倒影等風景元素，常採用雙聯畫、三聯畫和四聯畫形式。莫奈常創作系列作品，比如表現不同時段的光影變化；米切爾則創作"組畫"。

莫奈的《紫藤》(1919-20)攝影：布里奇曼藝術圖書館他們的調色板（尤其是藍、紫、黃三色）頗為相似，不過莫奈的色彩大多更為柔和。莫奈晚年刻意在畫布上保留部分底料不施顏料，比如他那組迷人的《紫藤》(1919-20)中裸露的白色斑塊就營造出陽光高光效果。米切爾則經常運用留白來塑造畫面，比如在《博韋》(1986)中，中央的白色顏料與空白畫布正是她剛參觀過的大教堂中殿的意象。

瓊·米切爾作品《博韋》(1986)攝影：瓊·米切爾遺產基金會在更深層次上，莫奈與米切爾存在精神聯結。晚年視力衰退的莫奈依靠記憶在工作室創作；米切爾則表示自己畫的是"銘記於心的風景"而非具體地點。她那幅深藍為底、點綴黃紫斑塊的聯畫《劃呀劃》(1982)中的水面，既可能是幼年記憶中的密歇根湖，也可以是塞納河。

兩人的藝術理念也驚人相似。1908年莫奈曾説想要"表達我所感知的"，米切爾則稱"自然存在於我所有畫作，但並非直接呈現…而是我對事物的感受"。

莫奈的《垂柳與睡蓮》（1919年）圖片來源：克勞德·莫奈中學策展人西蒙·凱利並未試圖將畫作強行配對，而是梳理了兩位藝術家對相似景物（例如樹木）的不同詮釋。莫奈充滿詩意的《垂柳與睡蓮》（1919年）描繪了翠綠柳枝輕拂蔚藍池塘的景象；米切爾更具表現力的《椴樹》（1978年）則以凌厲筆觸勾勒出冬日枯樹黑枝刺向天空的姿態。正如莫奈鍾情垂柳，米切爾也反覆描繪她心愛的椴樹，包括更為抽象的《紅樹》（1976年）。凱利在展覽圖錄中寫道，這個系列給予她精神慰藉。

米切爾的《椴樹》（1978年）圖片來源：瓊·米切爾遺產基金會米切爾同樣擅長詩意表達。她鍾愛園中向日葵，並創作了巨幅雙聯畫《兩朵向日葵》（1980年）致敬這份熱愛。畫布上厚重濃烈的黃色顏料如暴風雪般席捲畫面，邊緣點綴着象徵泥土的黑色、代表葉片的綠色以及暗示陽光的紫色，迸發出蓬勃生命力。與之呼應，相鄰展廳陳列着莫奈的經典三聯畫《睡蓮》（約1915-26年）中央部分（該三聯畫現分藏於三家博物館），300餘次描繪同一方池塘的執着，訴説着藝術家從中獲得的無限歡愉。

米切爾的《兩朵向日葵》（1980年）攝影：瓊·米切爾遺產基金會儘管展覽非常出色，但也並非完美無缺。在展出的24幅畫作中，馬蒙坦莫奈博物館和路易威登基金會各借出10幅。如果凱利先生能夠從更廣泛的作品中挑選，或許能找到更契合展覽主題的佳作。儘管如此，《莫奈/米切爾》展覽無疑以令人愉悦的方式展現了兩位志趣相投的靈魂，他們都為自然所着迷，並與我們分享這份激情。

多布任斯基女士為《華爾街日報》及其他出版物撰寫藝術評論。

本文刊登於2023年5月4日印刷版，標題為《藝術親緣關係的揭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