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影/土地》評論：卡特里娜颶風中的家族記憶 - 《華爾街日報》

克里斯汀·謝潑德攝影：瓊·馬庫斯紐約

在埃裏卡·迪克森-德斯彭扎創作的震撼戲劇《影土》中，洪水無情上漲，一對母女間的緊張關係也隨之升級。該劇深刻展現了2005年卡特里娜颶風給準備不足的新奧爾良帶來的破壞，尤其是對人性的摧殘。

故事發生在賦予劇名的酒吧夜總會內（儘管招牌上可能沒有那個斜槓符號），颶風正逼近城市。露絲（喬妮絲·阿博特-普拉特飾）與母親瑪格莉（莉贊·米切爾飾）對迫近的危險持截然相反的態度。察覺到危機的嚴重性，露絲近乎瘋狂地想要離開酒吧前往超級穹頂體育館避難——她的丈夫和兒子已先行抵達。同時，她也希望説服母親簽署酒吧轉讓文件，因為隨着社區衰敗，生意已一落千丈。

80歲且記憶衰退的瑪格莉卻從容不迫：小酌、點煙、反覆詢問手提包去向、踱步去洗手間、甚至擺姿勢讓女兒用寶麗來拍照（露絲本是為記錄颶風侵襲前的建築狀況）。所有這些拖延舉動，都透露出她對這場新颶風的漠視與輕蔑——畢竟她曾經歷過其他風災。這間承載家族幾代記憶的酒吧，她既不急於撤離更拒絕出售。

莉贊·米切爾與喬妮絲·阿伯特-普拉特攝影：瓊·馬庫斯但在她散漫的態度之下，潛藏着一個更強烈、本能般的渴望——堅守這片土地。因為她的家族為獲得這塊地付出了巨大努力：祖先羅莎琳曾為奴役之身，贖得自由後從原主人手中買下這塊土地，決心"將痛苦之地變為歡樂之宮"。當瑪格麗像唸咒語般複述這段歷史時，聽得耳朵起繭的露絲總會自動接話，試圖加速這個故事的終結。（順帶一提，劇中虛構的家族姓氏是德斯彭薩。）

米切爾女士與阿伯特-普拉特女士的表演既珠聯璧合又相映成趣。米切爾為瑪格麗注入了圓滑、張揚又漫不經心的特質，既犀利又滑稽；阿伯特-普拉特則精準傳遞了露絲不斷升級的焦慮——當風暴開始猛烈襲擊建築，當意識到不得不在酒吧裏硬扛颶風時，她的惱怒逐漸轉為絕望。儘管爭吵不休且性格迥異，兩位演員將這對母女演繹得令人信服：她們深愛彼此卻又針鋒相對，分歧遠不止於酒吧的未來。

縈繞在她們心頭、也掛在瑪格麗訓斥舌尖的，還有露絲對婚姻的矛盾態度。瑪格麗偷聽到露絲與女性朋友弗蘭基的談話，懷疑兩人關係不止於朋友，便對女兒的選擇大加指責。

迪克森-德斯彭扎女士為這些角色所寫的台詞，在樸實的方言與高度詩意的表達之間流暢轉換，令人驚喜。露絲試圖解釋她的不滿時説：“我想要一種無底的、席捲一切的快樂，滲透萬物，為一切着色。我想感受我在偷來的杏色夕陽下摸索弗蘭基身體時的感覺。我渴望太多，媽媽。“兩位演員在對話的不同語言層面間轉換自如，為更接地氣的對白帶來簡潔感，同時為角色近乎音樂般表達深層情感的部分注入了強烈的激情。

劇中第三位角色——由克里斯汀·謝潑德以極具魅力的姿態飾演的"大元帥”，正是以這種詩意的表達方式從某個幽冥境界主導着劇情發展。隨着時間流逝，洪水漫過酒吧，她充滿詩意的獨白劃分了場景。（傑森·阿迪宗-韋斯特設計的出色佈景完美呈現了酒吧褪色卻依然充滿氛圍的美感，水位上升的描繪以令人不寒而慄的真實感呈現，而非象徵性意象。）

《影土》演員陣容圖片來源：瓊·馬庫斯大元帥的部分獨白雖然由謝潑德女士用既令人難忘又狡黠的嗓音演繹，但內容仍顯晦澀。另一些保持韻律詩形式的台詞則更為犀利，比如當露絲髮現酒吧外小船上的攝影團隊時，大元帥諷刺地吟誦道：“咔嚓，閃光。咔嚓，閃光。你們在任何微光中尋找魅力。咔嚓，閃光。咔嚓，閃光。他們來尋找裹挾在樹枝中的軀體，觸感猶存柔軟，或是棲息在漂浮於昔日位置雪佛蘭車頂的亡魂。他們來將我們的苦難製成紀念品。”

導演坎迪斯·C·瓊斯在融合該作品的雙重質感方面展現出穩健的掌控力——當露絲和瑪格麗不得不爬上吧枱躲避齊腰深的洪水時，我們揪心於其緊迫的現實主義；而當劇情昇華為超現實意境時，她又遊刃有餘。

根據宣傳資料，《影土》僅是迪克森-德斯彭扎女士計劃中十部探討卡特里娜颶風對城市及其居民影響系列劇目的開篇之作。這無疑是一個充滿希望的開端。

伊舍伍德先生為《華爾街日報》戲劇評論人。

刊載於2023年5月5日印刷版，原標題《颶風中的家族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