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戰爭中誕生了新的馬薩達——《華爾街日報》
Bernard-Henri Lévy
一年前,我見到了阿佐夫旅軍官伊利亞·薩莫伊連科。這支部隊曾堅守烏克蘭馬裏烏波爾三個月,使其免於落入俄軍之手。當時我們身處地下50碼深的亞速鋼鐵廠舊原子掩體隧道中,彈藥給養即將耗盡。存放遺體的冷藏室已斷電,重傷員在靜默中呻吟,等待最後的總攻。
在弗拉基米爾·普京的妄語中,對他們的迫害是正當合理的。他宣稱該旅充斥着新納粹分子,消滅他們就能將烏克蘭從極端勢力中解放——這正是俄羅斯入侵的藉口之一。而事實上,這些戰士的英勇精神源自猶太曆史上最傳奇的戰役。
薩莫伊連科告訴我,他和戰友們毫不懷疑自己會犧牲,但他們堅信站着死勝過跪着生。他補充説,若他們的犧牲能延緩俄軍推進,便不算枉死。
在這場絕望而英勇的抵抗中,我聽到了歐洲歷史的迴響:特洛伊圍城、斯巴達國王列奧尼達對抗波斯大軍、查理曼時代的龍塞斯瓦耶斯隘口之戰、1936年的馬德里、華沙猶太區起義等等。
但薩莫伊連科心中另有一幅圖景:公元一世紀的馬薩達要塞。在朱迪亞沙漠中,羅馬軍團圍困數百名猶太戰士,這些勇士依託石灰岩堡壘的高牆,以壯烈抵抗書寫了猶太民族編年史中不朽的一頁。
馬薩達與亞速鋼鐵廠之間存在兩大顯著差異。前者的城牆築於岩石峭壁之上,而擁有地下通道與戰壕的亞速鋼鐵廠則近乎是其鏡像對立。當馬薩達的抵抗者意識到戰敗無可挽回時,他們選擇自刎殉國——戰士們排成人鏈,依次刺死身旁同伴,最後一人將刀刃轉向自己。而在亞速鋼鐵廠,守軍雖心懷憤懣卻仍以軍人尊嚴接受了投降命令。
但在薩莫伊連科先生看來,這同樣是英雄主義的體現。當抵抗行動讓敵人遭遇自戀式戰略挫敗時,兩者都體會到了同樣的悲愴快意;面對不可避免的死亡時,兩者都展現出摒棄浮誇辭藻、毫無犧牲姿態的冷靜堅忍。正如歷史學家弗拉維烏斯·約瑟夫斯最早闡述的那樣,在接到投降令前,兩者都做出了根本性選擇:拒絕讓卑劣的敵人享受親手殺戮的快感。
正是為了傳達這些,因戰俘交換於2022年9月奇蹟般獲釋於頓涅茨克分離勢力之手的薩莫伊連科來到了以色列。在由"以色列烏克蘭之友"、納達夫基金會及以色列國防軍預備役軍人團體組織的訪問中,以色列人不斷重複着:“亞速鋼鐵廠就是我們的馬薩達”。
太多歐美民眾輕信普京主義關於該旅團存在新納粹主義的宣傳。更準確地説,鮮少有人願意傾聽維亞切斯拉夫·利哈喬夫等研究者的成果——他們證實自2015年以來,該部隊已肅清了早期可能縱容極右翼的問題分子。
這就是為何我欣慰地回憶起一年前的那場對話。
大屠殺後裔弗拉基米爾·澤連斯基亦是如此——2022年2月24日,面對強敵壓境,他既無坦克也無官僚機器可用。在非利士巨人歌利亞與侵略軍面前,他唯有以智勇雙全的戰略力量抗衡。他的抗爭與光明節故事遙相呼應:猶大·馬加比率領弱小戰勝強大、謙卑擊敗傲慢,在被褻瀆聖殿的虛妄光輝中,一盞微燈依然搖曳不滅。正如公元前二世紀猶太人戰勝塞琉古帝國,澤連斯基先生十四個月來成功抵禦了號稱世界最強的軍隊。
若説當今以色列之外還有何處延續着猶太英雄主義的價值,那便是烏克蘭。
本文作者萊維繫《見證的意志:苦難與希望世界的快報》作者,紀錄片《榮耀歸於烏克蘭》導演兼編劇。文章由馬修·菲什貝恩從法語譯為英文。
伊利亞·薩莫伊連科,2022年4月21日。圖片來源:Cover Images/Zuma Press刊載於2023年5月5日印刷版,標題為《烏克蘭戰爭催生新馬薩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