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利76》評論：皮諾切特統治下的抵抗與偏執——《華爾街日報》

阿琳·庫彭海姆攝影：Kino Lorber一位女士正在油漆店挑選顏色，外面突然傳來騷動。幾聲打鬥和另一名未見身影的女子的尖叫後，一切重歸寂靜。尷尬的停頓後，顧客和店員繼續各忙各的，無人談論剛才的異響。

《智利1976》震撼的開場與後續情節雖未完全呼應，但阿琳·庫彭海姆精彩演繹了卡門——這位為海濱別墅挑選油漆的普通中產女性，如何陰差陽錯成為反抗右翼 dictator 奧古斯托·皮諾切特（1973年軍事政變奪權）的地下組織秘密特工。

庫彭海姆以極具張力的脆弱感與深沉善意塑造的卡門，是醫生米格爾（亞歷杭德羅·戈伊克飾）的妻子兼祖母。影片中她從未表達政治觀點，或許根本沒有任何特定立場。但家族神父桑切斯（烏戈·梅迪納飾）請求她協助治療藏匿的受傷青年埃利亞斯（尼古拉斯·塞普爾韋達）——若送醫必遭逮捕。神父含糊其辭埃利亞斯是可能面臨十年監禁的普通竊賊，但其腿部的槍傷暗示事情並不簡單。曾任職紅十字會的卡門成為最佳救助人選。為獲取治療感染的抗生素，她編織連環謊言，同時竭力瞞過家人。

屈彭海姆女士與尼古拉斯·塞普爾韋達圖片來源：Kino Lorber然而隨着埃利亞斯傷情好轉，並透露自己是在參與反皮諾切特行動中負傷，他開始請求卡門幫忙傳遞一兩則消息。很快，這位祖母發現自己穿梭在陌生街區，用暗語與陌生人交談。這個不起眼的老婦人，就這樣在試圖幫助重傷者的過程中，逐漸成為了左翼勢力的秘密特工。

由前演員曼努埃拉·馬特利聯合編劇並執導的《智利1976》，展現了這位電影長片新人令人印象深刻的掌控力。瑪麗亞·葡萄牙創作的出色配樂營造出緊張不安、充滿猜疑與潛伏危險的氛圍。卡門越是幫助埃利亞斯，她優渥生活的邊界就越發脆弱。每個熟人都可能成為懷疑對象，任何人都可能在監視她。雖然皮諾切特僅被順帶提及（電視裏傳來他發表民粹主義演講的聲音），但即便在與朋友的悠閒遊艇之旅中，其暴政陰影仍如影隨形。“智利人骨子裏就是懶惰的”，一位表示贊同的朋友説道，這個國家需要"淨化性的紀律"。

人們究竟是真心實意，還是在通過談論政治試探卡門的忠誠？這根本無法分辨。顯然最好只聊些無關痛癢的話題——比如卡門某個孫輩即將到來的生日。馬特利女士精準展現了強權統治下，恐懼文化如何侵蝕日常生活。偏執不僅是自然的，更是合理的，甚至可能是明智的。雖然2006年那部關於東德秘密警察的傑作《竊聽風暴》更淋漓盡致地呈現了鄰里互相告密社會的壓抑，但《智利1976》精妙揭示了極權國家裏個人與政治難以切割的困境。隨着劇情推進，影片從人物畫像逐漸發展為異常真實的驚悚片，危險無處不在。

就在去年秋天，有一部提名奧斯卡的同主題電影《阿根廷，1985》探討了類似議題。而《智利，1976》則從相反角度切入——它通過底層民眾被政權抹去的恐怖遭遇，而非前作中高高在上的法律場域來呈現暴政。前者聚焦事後追責，關注領導人的刑責而非平民苦難；若説那部作品偏重程序正義，本片則更令人肝腸寸斷。我本期待影片能拓寬視野全面審視皮諾切特時代的政治格局，但《智利，1976》極其出色地捕捉了軍政府行動對家庭層面的衝擊：普通人如何被精心培育的恐懼永久改變。

刊載於2023年5月5日印刷版，原標題《〈智利1976〉：皮諾切特統治下的偏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