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運界的“壞小子”靠俄羅斯石油大賺一筆 - 《華爾街日報》

大多數西方航運公司在美國及其盟友對俄羅斯重要出口商品實施制裁後，已停止運輸俄羅斯石油。而在擁有全球最大商船隊之一的希臘，油輪船東們卻加倍押注這一業務。

領軍人物是喬治·埃科諾穆，這位70歲的航運大亨鍾愛弗朗西斯·培根的藝術作品、極簡主義超級遊艇，還涉足一些競爭對手坦言不敢嘗試的商業冒險。

他的新財源是：搶佔一條狹窄的商業賽道——既服務於俄美兩國的經濟利益，又因風險過高令多數競爭者望而卻步。

據反腐敗組織"全球見證"分析的航運數據顯示，自俄羅斯入侵烏克蘭以來，埃科諾穆旗下企業網絡中的TMS油輪公司已運輸了數千萬桶俄羅斯原油及成品油。該組織一直呼籲對俄實施更嚴厲制裁。這使得TMS成為俄羅斯國有航運公司Sovcomflot之後，俄羅斯石油運輸貿易的第二大運營商。

TMS業務知情人士、經紀商及競爭對手船東均證實了這一調查結果。包括TMS在內的七家希臘集團躋身戰事後俄羅斯石油運輸量前十名，其總運量比俄羅斯國有油輪公司高出50%。

“全球見證"數據顯示，從去年2月24日開戰日至今年2月底，與埃科諾穆有關的油輪已完成200餘次俄羅斯港口運輸任務。據船舶經紀商和競爭對手船東透露，每條從波羅的海至印度（最繁忙航線）再返航的60天航程可帶來400萬至500萬美元淨利潤，利潤豐厚。

埃科諾莫先生未回應置評請求。TMS公司代表表示，不對埃科諾莫先生的商業或個人事務發表評論。

喬治·埃科諾莫旗下油輪"拉塞塔號"在荷蘭海岸附近航行。圖片來源：保羅·格德斯這些航行為俄羅斯拮据的財政注入資金，幫助穩定全球油價，併為希臘最具實力的行業之一創造財富。同時也使埃科諾莫成為烏克蘭的批評對象。

“所有人都清楚什麼是黑暗什麼是正義，“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的經濟顧問奧列格·烏斯堅科表示。烏克蘭已敦促希臘官員和企業減少對俄運輸，但收效甚微。“你們正在向犯下戰爭罪行的普京政權輸送血錢，“烏斯堅科説。

烏克蘭國家反腐敗局去年七月致信埃科諾莫和TMS公司，要求其退出該貿易。一位女發言人表示未獲回覆。該機構隨後將TMS列為其所稱的"戰爭國際贊助商"名單首位。

希臘政府官員表示該國遵守制裁規定，但對阻止國際水域的石油貿易無能為力。

基輔面臨的困境在於美國希望俄羅斯石油繼續流通以平抑全球油價。華盛頓在制裁措施中設置了例外條款，只要運輸不使克里姆林宮獲得暴利，俄羅斯石油仍可通過西方船隻運輸。船東需保留客户提供的文件，證明船上石油價格未超過七國集團設定的上限——這些船東將油輪租給貿易商而非自行買賣石油。

美國和北歐的船東們還是選擇了退縮，擔心聲譽受損或被捲入制裁大網。而希臘公司大多為私營企業，無需向股東交代，因此少有此類顧慮。

“這裏有得賺，能賺很多很多錢，“航運信息提供商勞氏情報分析師米歇爾·維瑟·博克曼説。她表示，3月份希臘油輪在波羅的海和黑海五個俄羅斯港口的靠泊次數佔比達42%。戰前這一比例約為三分之一。

對航運公司而言，一個不確定因素是俄羅斯旗艦級原油烏拉爾的價格已悄然上漲，可能突破七國集團設定的價格上限。若真如此，希臘船東將面臨退出俄羅斯石油貿易的壓力。

俄羅斯韃靼斯坦共和國油田的抽油機正在作業。圖片來源：葉戈爾·阿列耶夫/塔斯社/ZUMA Press近幾十年來生活在希臘和紐約的埃科諾莫先生，延續了希臘航運業的傳統——現代傳奇人物亞里士多德·奧納西斯和斯塔夫羅斯·尼亞科斯曾在波及石油市場的20世紀地緣政治危機中積累鉅額財富。

與這兩位競爭對手一樣，埃科諾莫位於雅典的TMS公司無需遠尋就能發現競爭者。由另一位大亨安德烈亞斯·馬蒂諾斯及其家族控制的米涅爾瓦海運公司船隻也在俄羅斯市場活躍。馬蒂諾斯兄弟擁有的東地中海航運公司控制的船隻，以及喬治·普羅科皮歐的Dynacom油輪管理公司的船隻亦是如此。

東地中海和Dynacom公司的代表未回應置評請求。Minerva公司發言人表示，該公司遵守所有適用的制裁規定。

俄羅斯入侵烏克蘭使希臘陷入兩難境地——這個國家與俄烏兩國共享綿延數個世紀的歷史淵源（部分通過東正教紐帶締結）。任何對俄羅斯能源運輸的限制都可能重創該國政治影響力巨大的航運業，而該行業的税收優惠受希臘憲法保障。

在入侵前，俄羅斯依賴西方油輪運輸其最寶貴的商品。自實施價格上限以來，大部分石油改由俄羅斯國有油輪或專門運輸受制裁石油的船隻（統稱為影子船隊）運輸——這些老舊油輪多由迪拜公司運營，且常處於無保險狀態。土耳其船隻承擔了少量運輸任務。

其餘大部分運輸由希臘船隊完成。船東們收取着高昂運費。船舶經紀人稱，與運輸非制裁原油相比，租用運載俄羅斯石油的油輪平均需多支付至少30%費用。

希臘船東為爭奪俄羅斯業務展開激烈競爭。知情人士透露，他們已着手與以往逐單交易的供應商和貿易商簽訂長期協議。

航運歷史學家、前船東Spyros M. Polemis指出，現代航運法的基本規則可追溯至雅典將軍地米斯托克利——早在公元前五世紀薩拉米斯海戰擊敗波斯入侵者時，他就已制定了這些規則。1830年希臘獨立後，船東們充分利用其作為地中海與黑海（及蘇伊士運河開通後的亞洲）貿易樞紐的地位。

12月，TMS競爭對手米納瓦海運公司的一艘船航行在博斯普魯斯海峽，前往黑海途中。圖片來源：YORUK ISIK/REUTERS在希臘航運業的家族王朝中，埃科諾穆先生是個新人。作為雅典一位紙製品製造商的兒子，他在麻省理工學院學習航運和造船工程。他曾在希臘一家船公司擔任工程師，並在紐約從事過不同的航運工作，之後於1986年購買了他的第一艘船。

温文爾雅、衣着考究、英語流利的埃科諾穆先生於20世紀90年代來到華爾街尋求資金。他是希臘航運業的新面孔，似乎與1945年後以擁有二戰時期美國自由輪貨船為榮的那一代人截然不同。

埃科諾穆的阿爾法航運公司發行了航運業首批垃圾債券之一，1998年借入1.75億美元。海事刊物《勞氏日報》稱他為“雅典/比雷埃夫斯航運界冉冉升起的新星之一”。

一年後阿爾法公司違約。據行業新聞刊物《貿易風》報道，債券持有人遭受損失，在交易中每美元僅收回37美分，而埃科諾穆以低價收購公司船舶淨賺3000萬美元。埃科諾穆稱阿爾法遭遇了市場低迷。這筆交易讓他在海運市場贏得了“壞小子”的綽號，他後來表示對此並不在意。

這是埃科諾穆先生與華爾街緊張關係的開端。2005年，他將自己擔任CEO並持有大量股份的公司DryShips在納斯達克交易所上市。隨着中國經濟繁榮推動航運和大宗商品牛市，該股最初一路飆升，埃科諾穆因此成為億萬富翁。

2019年10月，埃科諾穆先生出席希臘船舶金融論壇。圖片來源：Thodoris Anagnostopoulos/Marine Money2016年，DryShips股票在在線投資論壇引發熱議。在這場交易狂潮中，該公司大量增發新股。一家名不見經傳的英屬維爾京羣島公司以折扣價購入後轉手拋售，這筆交易讓埃科諾穆和該離岸公司獲利頗豐，卻使其他多數投資者蒙受損失。原有DryShips股東幾乎血本無歸。

法院駁回了兩起針對埃科諾穆和DryShips的股東訴訟。在尚未審結的第三起訴訟中，DryShips和埃科諾穆的代理律師否認其客户操縱市場。據稱策劃該計劃的加拿大金融家因違反交易規則向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支付了罰款，但既未承認也未否認相關指控。

SEC未對埃科諾穆或DryShips提起訴訟。2019年埃科諾穆將DryShips私有化，該公司隨後被併入其其他業務。

去年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後，石油、天然氣、煤炭和糧食的貿易流向迅速重組。油輪運費應聲暴漲。

西方對俄羅斯實施的制裁制度為航運公司等留出了運作空間，儘管它們需承擔後續制裁可能突襲的風險。與埃科諾莫先生及其公司合作過的人士表示，他始終謹慎遵守法律底線。

在俄羅斯海域航行的多艘TMS油輪由挪威嘉德保險公司承保事故險，這表明它們運輸的石油價格低於七國集團設定的價格上限。為維持保險，TMS必須向嘉德提供文件，證明其油輪所載石油在其認知範圍內不違反制裁。

嘉德保險發言人表示：“我們建立了完善流程，確保始終遵守包括七國集團價格上限在內的相關制裁規定。”

俄羅斯第二大石油公司盧克石油（僅次於俄羅斯石油公司）通過旗下貿易公司Litasco成為TMS主要客户。據全球見證組織數據和TMS內部人士透露，今年前兩個月，從俄羅斯港口出發的TMS油輪中，超半數由盧克石油租用，將其原油和燃料運往印度、馬來西亞、沙特阿拉伯及該公司在保加利亞擁有的煉油廠。

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旗下某石油生產子公司近月也租用了TMS船隻。相關公司未回應置評請求。

埃科諾莫先生將財富投向現代藝術領域，尤其青睞奧托·迪克斯等德國表現主義畫家——其扭曲的畫像既呈現了塹壕戰的心理創傷，又展現了192年代柏林的浮華與陰暗。2013年他在聖彼得堡冬宮博物館個人收藏展訪談中表示：“我信奉無視潮流。人們用耳朵購買藝術品，但你該用眼睛選擇。”

埃克諾穆先生曾向倫敦泰特現代美術館慷慨解資，該館後來在博物館所在的河畔發電站以其名字命名了一個展翼。2019年，他將彼得·多伊格的《兩棵樹》捐贈給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

他還在雅典郊區與TMS同一條街上、以自己名字命名的畫廊中積累了一批藏品。其中包括弗朗西斯·培根1972年為前任戀人創作的《運動中的人物》肖像，埃克諾穆於2018年以近2600萬美元購得此畫。

埃克諾穆藝術收藏總監斯卡萊特·斯馬塔納表示，藝術家是在戀人去世後懷着悲痛創作了這幅作品，並補充説埃克諾穆能共鳴畫中"情感的動盪”。

她指出埃克諾穆的商業興趣與藝術品味並不重合。例如他從不收藏俄羅斯藝術品。

2017年，在DryShips股票劇烈波動約一年後，埃克諾穆的前長期伴侶——電影製片人兼歌劇演唱家安吉拉·伊斯梅洛斯提起訴訟，索賠2.4億美元。其律師向紐約法院陳述，若無她的協助，埃克諾穆不可能成為億萬富翁。未見埃克諾穆對此訴訟作出回應。

2017年5月，安吉拉·伊斯梅洛斯出席戛納電影節。圖片來源：Hubert Boesl/DPA/ZUMA PRESS據其律師向法庭陳述，二人於1994年從希臘飛往紐約的航班上相識，當時埃克諾穆是經營困難的二婚船東，伊斯梅洛斯女士正懷有身孕。他們成為伴侶後積累了包括加勒比海、雅典和聖特羅佩的別墅，以及一艘價值3500萬美元、名為"Baracuda"的紫色帆船等資產。

埃科諾穆先生後來告訴《超級遊艇新聞》，他在英國建築師約翰·帕森的協助下設計了這艘遊艇。記者未能聯繫到帕森先生置評。伊斯梅洛斯女士表示她在船舶設計中發揮了關鍵作用。

據伊斯梅洛斯女士的現任律師透露，埃科諾穆先生與伊斯梅洛斯女士正在進行和解談判。

凱莉·克勞、艾麗莎·趙和吉姆·奧伯曼對本文亦有貢獻。

**聯繫方式：**喬·華萊士，郵箱 [email protected]；科斯塔斯·帕里斯，郵箱 [email protected]

本文發表於2023年5月5日印刷版，標題為《航運大亨借俄羅斯石油獲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