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薩克·墨菲評傳：他生命中的賽馬》——《華爾街日報》

一張未註明日期的照片，艾薩克·墨菲身着騎師服準備在紐約參賽。圖片來源：基恩蘭圖書館赫門特收藏在其職業生涯晚期，備受尊敬的賽馬專欄作家約翰·赫維曾沉思他見過的最偉大的賽馬。他的一生橫跨19與20世紀，親眼目睹戰神"鬥士"馳騁賽場——這匹馬看似會自然當選榜首，但赫維將目光投向更早之前，斷言史上最偉大的是一匹名為"救世主"的賽馬。

這匹馬確實令人驚歎：“救世主"保持了一英里賽程的速度紀錄長達數十年。它19次出賽贏得16場勝利（早期失利源於初次參賽；似乎它需要時間適應比賽）。1890年夏天，18匹馬報名蒙茅斯杯賽事，卻無一敢與它同場競技。想象"救世主"在賽道上緩步繞場的場景定然震撼——為1800美元獎金進行的輕鬆表演。

騎師的職業生涯充滿動盪，但我猜想那個夏日，艾薩克·墨菲跨坐在必勝的冠軍馬鞍上，必定享受了難得的愜意時光。這位被譽為"騎師中的騎師"以從容自信著稱，其耐心戰術聞名遐邇：常讓坐騎穩居隊伍後方，最終衝刺時刻後來居上。

如"救世主"般，他亦是當代翹楚，1890年正值其巔峯時期。他總計三奪肯塔基德比冠軍，轉戰芝加哥賽道，遠赴加州，馳騁紐約賽區。但正如凱瑟琳·C·穆尼著作《艾薩克·墨菲：一位黑人騎師的興衰》書名所示，這段輝煌終將落幕。

佛羅里達州立大學教授穆尼女士研究種族、階級與體育的交叉領域。開篇她引用了1870年7月《哈珀斯》雜誌中漢密爾頓·巴斯比的論述：“賽馬是世界上最奢侈的消遣，“他寫道，“這是項貴族運動，非普通收入者所能企及……唯有坐擁財富與閒暇，渴望引領庸眾難以追隨之風潮者，方以賽馬為樂。”

美國夢的承諾在於：若你恰巧壟斷了某個市場、開採了某種資源或掌握了某項技能，便可能從庸眾中脱穎而出。19世紀末構成美國賽馬界權貴的銅礦大亨與股市投機者們既幸運又新貴，穆尼揭示了賽馬如何為他們提供炫耀資本與社會入場券——他們揮金如土只為彰顯身份。

艾薩克·墨菲憑藉精湛騎術登頂賽馬界並積累鉅額財富（按現今幣值計算其年收入達數百萬美元，雖具體估值差異較大）。但這位奮鬥至頂層的黑人始終在走鋼絲。“他要麼被視作特殊卻從屬的存在，要麼被安全地歸為低人一等，“穆尼寫道。換言之，他被迫繼續遵循奴隸制時代遺留的規則：通過向白人導師習得的言行舉止，表現忠誠與順從。

墨菲的才能常被貶斥為天賦使然。白人觀眾為接納他甚至為其喝彩，不惜進行思維體操：“墨菲的成功最終可歸因於與後天技藝或智慧無關的原始能力；他恰巧受益於生物種族不可改變的特性。“作者進一步指出，這非但未威脅現狀，反而通過’證明’種族作為分類依據的合理性鞏固了既有秩序。

對於報紙創始人、自稱“非裔美國鼓動者”的T·托馬斯·福瓊而言，墨菲代表着截然相反的象徵。“福瓊對 activism（社會運動）有着宏大的見解，”穆尼女士寫道。他認為“非裔騎師藴含着革命性潛力”——因為他們能贏得比賽。福瓊希望那些欣賞墨菲等人的觀眾或許能消除偏見。穆尼女士以精湛的筆法將最精彩的片段保留到最後：福瓊曾親臨賽場觀看墨菲策騎賽馬“救世主”，並與之會面。

此後不久，墨菲的命運急轉直下。幾次失誤遭到各種解讀——他曾在災難性的蒙茅斯讓磅賽中騎乘雌馬“佛羅倫薩”，那場比賽以賽馬衝向內欄即將相撞、墨菲跌落馬鞍告終。公眾對他嚴苛評判，這位成功者無疑成了受害者。書中開篇慶功宴上流淌的香檳（當時墨菲是備受追捧的座上賓）被重新解讀為墨菲的惡習。媒體開始倒戈相向。“他們尖鋭而持續地傳遞核心信息：墨菲是個可恥的、令人作嘔的酒鬼。”

1896年墨菲離世，同年最高法院對普萊西訴弗格森案作出裁決。墨菲曾如履薄冰地穿行在事實種族隔離的雷區，而此刻這種隔離被正式合法化。穆尼女士指出，非裔騎師的生存環境日益艱難，因為他們“代表着黑人對美國完整公民權的訴求”。黑人騎師帶來了黑人觀眾，這些觀眾縱情慶祝、打破共處規則——而社會要求他們必須保持温順與隱忍。

賽馬本質上是一項向後看的運動，因為每匹純種馬的血統都可追溯至僅有的三匹始祖馬：達利阿拉伯、戈多爾芬阿拉伯和拜爾利土耳其。這些血脈譜系才是真正的價值所在。馬蹄在塵土飛揚的賽道上奔騰的兩分鐘固然激動人心，但從某種意義來説，這項運動的勝負早在過去就已註定——由那些早已逝去的名駒通過育種場傳承的影響力決定，如今則由身材瘦小、渴望在賽馬史上留名的騎手們駕馭着這些血脈馳騁賽場。

而這項運動最精彩的兩個篇章卻長期被歷史遺忘：19世紀末20世紀初統治賽道的黑人騎手羣體，以及驅使大人物們參與其中的瘋狂與虛榮。穆尼女士的著作對這兩方面都進行了出色的闡述。

黑人騎手與其説是被曲解，不如説是被徹底忽視。這本短小精悍的著作隸屬於耶魯大學出版社"黑色生命"系列，該系列講述"深刻影響世界歷史卻被忽視的傑出黑人故事”。《艾薩克·墨菲》展現了令人歎服的深度研究。穆尼女士治學嚴謹，從不妄加揣測，始終讓史料自己發聲。但全書毫無滯澀感，作者以縝密流暢的敍事弧線拼湊出這段傳奇，其精妙程度讓人難以置信這竟是真實歷史。

當故事發展到命運轉折點，墨菲的結局已成定局時，《艾薩克·墨菲》的敍述宛如精心構建的小説。它充滿張力的情節鈎子，換句話説，它讀起來像小説，這是因為作者不僅秉持學術嚴謹，更展現了高超的敍事技藝。

沃特曼先生是《比賽日》、《追逐白狗》和《收穫：追尋真實食物的遠方田野筆記》的作者。

刊登於2023年5月6日的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