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帝國曆史陰雲籠罩查爾斯三世加冕禮 - 《華爾街日報》

英國並非歷來擅長操辦加冕典禮。1821年喬治四世在倫敦威斯敏斯特教堂加冕時，不得不僱傭拳擊手充當保鏢。1838年維多利亞女王的加冕儀式甚至沒有預先彩排，導致神職人員手忙腳亂搞錯流程順序，兩位長袍託裾侍從更是在整個儀式中交頭接耳。

但英國人最終精於此道。1937年，當評論員談及即將舉行的喬治六世與伊麗莎白王后加冕典禮時，曾盛讚"英格蘭加冕禮是獨一無二的儀式：事實上全世界再找不到如此震撼人心、令人敬畏的盛典"。

這種讚譽在查爾斯三世5月6日加冕前的英國被反覆傳頌，或許確非虛言。歷史學家大衞·坎納丁指出，這種進步部分源於1877年維多利亞加冕印度女皇之後，“每次重大皇家慶典都成為帝國盛事”。

即便今日，大英帝國仍是英國全球知名度僅次於王室的標誌。如今隨着公眾對這段殘酷殖民史認知的加深，在聖油尚未塗抹查爾斯三世雙手、胸膛與額頭之前，這段歷史陰雲已籠罩其加冕典禮。

首當其衝的是卡米拉王后宣佈放棄鑲嵌"光明之山"鑽石的冠冕——這顆爭議寶石是東印度公司1849年第二次盎格魯-錫克戰爭後掠得。曾幾何時，英國王室對這類戰利品（英文"loot"源自印地語"lut"，意為戰爭掠奪）的來歷毫不在意。從中國圓明園掠得並獻給維多利亞女王的京巴犬，被命名為"戰利品"，後來更出現在正式肖像畫中。

但印度已要求歸還這顆鑽石，白金漢宮將其排除在加冕典禮之外，顯然是為了避免爭議。然而，《衞報》在印度事務部檔案中發現了一份冗長的文件，詳細記錄了其他眾多王冠珠寶往往血腥的起源，這一努力因此受挫。印度事務部是負責英國對南亞次大陸統治的政府部門。

與此同時，大量頭條新聞將注意力引向了王室參與奴隸制的歷史。自16世紀起，英國在跨大西洋販運約326萬非洲奴隸的同時，建立了人類歷史上最大的帝國。歷史學家早已認識到，君主制與奴隸貿易有着密切關聯。伊麗莎白一世女王曾資助早期的奴隸販賣行動。運送超過18萬奴隸到美洲的皇家非洲公司（RAC）由查理二世國王於1660年創立，並在白廳的前皇宮舉行了早期的董事會會議。

在加冕典禮前夕，這段歷史的殘酷細節成為媒體的焦點。英國公眾瞭解到，在皇家非洲公司運營的60年間，有3.8萬名被奴役的受害者在運輸途中死亡。其中許多人的肉體上被烙上了皇家非洲公司或約克公爵——詹姆斯二世國王在其兄查理去世前的頭銜——的首字母。與此同時，詹姆斯獲得了相當於今天100萬英鎊的利潤。

1966年，伊麗莎白二世女王抵達巴巴多斯。訪問期間，她曾做客一家曾使用奴隸勞動的甘蔗種植園。圖片來源：蓋蒂圖片社曾幾何時，英國王室只需發表些含糊其辭的哀悼聲明——從不涉及正式道歉——就能應對帝國曆史問題。更早之前，他們甚至能完全無視這段歷史。1966年伊麗莎白二世訪問巴巴多斯時，她的表弟哈伍德勳爵在其家族自1780年擁有的甘蔗種植園接待了她。通過殘酷奴役奴隸勞動，這個家族一度成為英國最富有的家族之一。但近期持續發酵的輿論壓力，使得查爾斯三世國王比任何一位英國君主都走得更遠——他公開表態支持一項研究王室參與跨大西洋奴隸貿易的獨立調查項目。

批評者認為此舉為時已晚且力度不足，但在王室深陷帝國醜聞泥潭之際，這已是明顯的態度轉變。近期他們接連遭遇投訴：加勒比等地的王室巡訪活動殖民色彩過濃，公共服務勳章"大英帝國勳章"的名稱也引發爭議。2021年巴巴多斯改制共和制，斷絕了與作為國家元首的伊麗莎白二世的關係，牙買加等前英國殖民地也紛紛提出賠償要求。哈里王子與梅根·馬克爾在其高調推出的網飛紀錄片中揭露王室與奴隸制的關聯，更助推了賠償訴求的聲浪。

巴巴多斯成為共和國後的首任總統桑德拉·梅森（坐者）於2021年11月在布里奇頓聆聽當時還是威爾士親王的查爾斯三世國王演講。圖片來源：Toby Melville/Pool/Getty Images英國保守黨政府常將這些帝國爭議斥為"覺醒主義"的瘋狂表現。但對於一位以團結英國多元文化社會為己任、且領導着56個成員國（其中多為前英國殖民地）的英聯邦的君主而言，問題並非如此簡單。更值得注意的是，英國王室在國際對話中正逐漸落後。荷蘭首相近期已代表國家為歷史上參與奴隸貿易正式道歉，威廉-亞歷山大國王更委任歷史學家委員會專項研究王室的殖民歷史。

由於英國國王威廉三世兼具荷蘭親王身份（他在光榮革命中廢黜了詹姆斯二世），這項研究很可能在查爾斯三世國王採取行動前，就尷尬地揭露出王室殖民活動的歷史。歐洲殖民史上這個充滿反諷的轉折點，讓兩個曾競相建立全球帝國的國家，如今竟爭相揭開自己的歷史瘡疤。

桑赫拉先生是英國記者，著有《帝國遺產：帝國主義如何塑造現代英國》一書。

出現在2023年5月6日的印刷版中，標題為《英國帝國曆史為查爾斯三世加冕蒙上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