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拉格斐：線條之美》評論：大都會藝術博物館中的多元風格 - 《華爾街日報》

‘軍裝’系列圖片來源：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如果時尚設計師卡爾·拉格斐不曾自我塑造，恐怕需要小説家南希·米特福德來虛構這樣一個人物。1933年生於德國漢堡、2019年在巴黎郊外去世的拉格斐，享年85歲，他有着米特福德筆下梅林勳爵那種古老的靈魂——這個角色原型是深具文化修養的英國怪傑伯納斯勳爵。如同全知的特伊西亞斯，拉格斐也像是米特福德傳記作品中龐巴度夫人、太陽王與腓特烈大帝的混合體。犀利的機智、貴族般的姿態（儘管出身中產）以及對美近乎貪婪的敏鋭感知——拉格斐是頂尖的勢利眼，談論起過往世紀彷彿親身經歷，論及當下又似在開創時代。然而面對工作時，他的魔法卻靜默無聲。他凝視空白紙頁，開始素描。

“2019年參加卡爾追思會時，最打動我的片段是他畫素描的視頻，“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服裝學院首席策展人安德魯·博爾頓在簡短交談中告訴我，“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他的素描具有三維感——技術性敍事與表現主義時裝插畫的結合。所以當他完成時，那已不僅是實現目的的手段，其本身就是目的。”

博爾頓先生從拉格斐的素描中找到了貫穿其設計洪流的脈絡：從巴爾曼（1955-58）到讓·巴杜（1958-63）初綻才華，在蔻依（1964-84）和芬迪（1965-2019）贏得讚譽，於香奈兒（1983-2019）成就全球巨星地位，同時經營同名品牌（1984-2019）的豐沛創造力。大都會服裝學院春季展覽《卡爾·拉格斐：線條之美》精選約200件展品，以令人愉悦的靈巧手法，清晰連貫地呈現了這位大師的創作精髓。

畫廊視圖圖片來源：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展覽以一塊試金石開場：威廉·賀加斯1753年的蝕刻版畫《美的分析·第一圖板》，這幅拉格斐生前珍藏的作品。展牆文字闡釋道，賀加斯將S形曲線視為生命，直線則代表靜止或死亡；而拉格斐在速寫創作中，從蜿蜒與筆直線條間的張力甚至對抗裏，捕捉到了靈動與火花。

拉格斐作品中的S線象徵浪漫主義、歷史主義、裝飾性與女性氣質——這是他法國特質的一面；直線則關乎現代主義、極簡美學、結構感與陽剛氣概——這是他德國基因的體現。當兩種線條交疊，便構成了本次展覽的象徵符號：商神杖。

“即墨丘利神的權杖，“博爾頓先生解釋道，“這位掌管商業與溝通的神明，與卡爾的氣質完美契合。他畢生都在追逐財富與表達。"（可可·香奈兒亦如是。若在S曲線上再加一道直線，便成了美元符號。）

策展人巧妙引導觀眾進入理論框架。在版畫之後，我們看到了還原的拉格斐巨型白色工作台，上面堆砌着如雪崩般的藝術書籍——從構成主義到岡察洛娃，從比爾茲萊到各類專著——以及色粉筆、馬克筆和鉛筆。這裏正是設計誕生的聖地，思想經由雙手完成蜕變。透過工作台後方牆面的開口，可見那幅純白薄紗上呈現的獲獎草圖真跡復刻版，正是這份21歲時為1954年國際羊毛標誌大獎提交的作品，開啓了拉格斐的傳奇生涯，此次為展覽特別重製。

拉格斐的’Blanche’工作台，鋪滿其手稿復刻品、書籍與鍾愛的藝術工具圖片來源：大都會藝術博物館下一個展廳完整呈現了創作流程。這裏陳列着蔻依、芬迪、香奈兒及卡爾·拉格斐系列的代表性服飾，上方屏幕播放着與拉格斐長期合作的首席工坊師訪談——這些女性工匠將設計草圖轉化為成品。參觀者隨後將穿越九個主題展廳，每個標題都體現拉格斐作品中反覆出現的螺旋式二元對立：“女性化/男性化”、“浪漫/軍裝”、“洛可可/古典”、“歷史/未來”、“手工/機械”、“正統/反文化”、“裝飾/結構”、“花卉/幾何”、“具象/抽象”。每組對立面展示七件作品，基座上則陳列第十五件——完美融合二元特質的傑作。

芬迪2000-2001秋冬系列大衣圖片來源：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茱莉亞·赫塔在"軍裝"展區可見拉格斐演繹的經典香奈兒粗花呢套裝，其編織飾邊源自驃騎兵夾克。芬迪的象牙色褶皺真絲女神裙歸於"古典”，而香奈兒修身小黑裙搭配真假難辨的人造珠寶則屬"正統”。拋開二元論，觀眾會發現拉格斐為蔻依創作的作品最為柔美——結構更鬆散，筆觸更輕盈，帶着夢幻般的柔軟。在芬迪他盡情展現摩登與不羈，而在香奈兒則極致展現表演性與後現代主義，以華麗手法玩轉多元元素。最終兩個展區直指拉格斐的幽默感（“諷刺”）與自我認知（“木偶”），為其同名品牌作出註解。

這場展覽由現代主義建築師安藤忠雄設計，他的貢獻再怎麼讚譽也不為過。他構思了一個奇妙的迷宮，牆壁是素描紙的顏色，優雅的曲線和連廊流動其間，羅馬式的壁龕陳列着S形曲線的作品，矩形壁龕則展示直線條設計。拉格斐雖然健談，但除了每個房間的一段牆面文字和每件展品的簡潔標籤外，展廳內幾乎沒有任何文字。展覽的結構本身就在講述故事。當參觀者來到展示"具象"作品的展廳——一件為蔻依設計的絲絨連衣裙印有象徵主義畫家莫里斯·丹尼斯的森林圖案，為芬迪設計的手繪禮服和大衣拼接了凱·尼爾森的童話圖像——感覺就像置身於一座城堡的走廊中：那是拉格斐的思想世界。

雅各布斯女士為《華爾街日報》撰寫時尚專欄，同時也是每週通訊《航空郵件》的藝術情報報告編輯。

刊登於2023年5月8日印刷版，標題為《卡爾·拉格斐的多元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