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想都別想”：3萬億美元清潔能源計劃遭遇強烈抵制

堪薩斯州勞倫斯市——聯邦政府已掀起一場綠色能源投資熱潮，預計未來十年規模將高達3萬億美元。然而當這筆資金即將落地時，卻頻頻遭遇像格里·科夫曼這樣的阻力。

在堪薩斯城西南約一小時車程的地方，她去年拒絕了對其家族自1866年持有的農場建立風電場的租約。幾個月後有人手持文件敲開她的門，提出支付6000美元架設輸電線穿越其土地。若同意存放施工設備，還可額外獲得4000美元。科夫曼女士依然拒絕了。

科夫曼女士在家族農場上輪作玉米大豆並飼養牛羣，這片土地包含名為"八英里溪"的帶狀林間水域。她不願看到原生森林或草原遭到破壞，認為若擬建項目落地，高聳風力渦輪機的工業屬性將使社區環境惡化。

“一年前我們還是個寧靜祥和的社區，“科夫曼女士説道。過去數月她參加了一系列充滿爭議的公開會議，當時縣政正在考慮修訂風能開發法規。

隨着風電和光伏項目規模擴大、逐漸逼近城市區域，從尼亞加拉大瀑布到大平原乃至更遠地區，縣一級的對抗正在激化。項目進度普遍放緩。即便在可再生能源建設歷史悠久的州，開發商也無法確定能否獲得地方許可或需等待多久。

在堪薩斯州，風力發電在過去二十年快速發展，目前供應該州約45%的發電量，位居全美第三。但人口較稠密的堪薩斯州東部至少有五個縣近期對新的風能或太陽能項目實施了暫停或禁令，另有18個縣為保護高草草原生態系統已對風電開發設限。根據風能、太陽能和電池存儲行業組織美國清潔能源協會的數據，堪薩斯州去年在大型項目建設和新增清潔能源裝機容量方面幾乎落後於所有其他州。

拜登總統的標誌性立法成就《降低通貨膨脹法》旨在使美國的電網和燃料行業更加清潔。根據美國清潔能源協會的數據，在該法案通過後的八個月裏，企業已宣佈計劃在可再生能源和電池存儲領域投資1,500億美元。

高盛的數據顯示，未來十年受聯邦税收優惠和貸款激勵的潛在私人投資可能包括9,000億美元的可再生能源項目和1,000億美元的電池存儲。該公司估計，加上碳捕獲和電動汽車等領域的投資，總支出可能達到3萬億美元。

八英里溪流經格里·科夫曼位於堪薩斯州道格拉斯縣鄉間的農場，當地反對者正集結力量抵制風電項目。科夫曼女士的家族農場已有150年曆史，她擔心高聳的風力渦輪機會讓社區環境惡化。然而美國各州和地方政府對開發項目的規定各不相同，出於種種原因，反對項目的聲浪日益高漲。越來越多社區擔憂，迅速擴張的風電場和太陽能農場規模將不可逆轉地改變他們居住地的風貌。

按照美國各地常見的模式，堪薩斯州的風電開發商多年前就搶購了該州人口較少的西部農村土地開發權。這導致遠距離輸電的大型輸電線路容量飽和，迫使新項目向東推進到道格拉斯縣等人口更稠密地區——這裏許多居民通勤至堪薩斯城和託皮卡工作，大型農場與小地塊交錯分佈。

市場需求和規模經濟效應使得太陽能和風電場規模擴大到數百甚至數千英畝。這些項目可能不會集中在連片地塊，而是分散在整個社區，從而增加了摩擦的可能性。

密歇根大學格雷厄姆可持續發展研究所高級項目經理莎拉·米爾斯表示，密歇根州的典型太陽能項目曾佔地60英畝，現在則需要1200英畝。米爾斯稱，為了提高社會接受度，項目可能需縮小規模（儘管成本會上升）。她在社區會議上反覆聽到這樣的聲音：“你們要求我們農村社區承載的負擔，遠遠超出了合理範圍。”

美國的可再生能源項目分佈並不均衡。它們通常建在風能或陽光充足的地區，或是那些州政策要求增加可再生能源的地方。風力發電場主要集中在五大湖平原、中西部和德克薩斯州，而太陽能項目則集中在西部、東南部和東北部。

美國國家可再生能源實驗室追蹤了2000多項地方風力法規和1000多項太陽能法規，這些法規規定了項目規模等開發規則。判斷這些法規是禁止還是允許開發可能很棘手，因為禁令並不總是明確的——社區可以制定相當於實際拒絕的規則——但每當開發商跨越縣界時，情況就會發生變化。

“這可能非常本地化，”NextEra Energy Resources的總裁兼首席執行官麗貝卡·庫哈瓦説，“可能在一個縣，一些利益相關者非常反對，而就在邊界另一邊，他們卻非常歡迎。”

堪薩斯州科菲縣僅有500多人的小鎮韋弗利的一座風力渦輪機。在愛荷華州，該州的風電裝機容量僅次於德克薩斯州，位居全國第二。2022年的一項關於風力法規的研究發現，99個縣中有16個縣制定了禁止性規定或禁止新項目，其中大多數是在過去四年中批准的。根據非營利研究機構ClearPath和諮詢集團LucidCatalyst的一項研究，由於暫停令以及對風力渦輪機與鄰近地界線、道路或建築物等之間距離的要求，開發商甚至不會考慮在約一半到四分之三的風能資源良好的土地上開發項目。

美國清潔能源協會數據顯示，儘管在《通脹削減法案》通過前需求激增且資金充足，去年美國清潔能源裝機量仍同比下降16%，較2020年下降12%。這是自2018年以來陸上風電裝機表現最差的一年。

開發商和分析師表示，許多項目最終將得以建設，但耗時和成本可能超出預期。在聯邦層面，兩黨對加快輸電或管道項目審批存在一定共識，西弗吉尼亞州民主黨參議員喬·曼欽已重啓去年停滯的立法改革。部分州也在自行應對地方阻力。

紐約州新規規定，當地方政府規則被認定不合理繁苛時，州政府將獲得項目選址決定權，這是增加電網可再生能源供應的舉措之一。伊利諾伊州也採取類似措施：新法律規定地方法規不得嚴於州定標準。

尼亞加拉瀑布附近的紐約州坎布里亞鎮，擬建佔地900英畝的太陽能項目將毗鄰約350名居民。鎮長賴特·埃利斯表示，該鎮雖反對這個橫跨多塊土地的工業級項目，但可能無法阻止其推進。

“我們並非反對太陽能，“埃利斯説，“問題在於工業規模。”

但這不意味着進程會加快。坎布里亞太陽能項目早在2017年就已首次提出。

44歲的地主約翰·奧霍爾希望將自家土地出租用於建設太陽能農場，但由於開發商與鎮政府在州政府許可草案問題上對簿公堂，他擔心項目會進一步延誤。他的家族在坎布里亞經營奶牛場已有90年曆史，但他認為太陽能發電能帶來更穩定的收入流。奧霍爾先生表示，社區指望這片土地永遠不被開發是不現實的。

開發商稱該地點是太陽能項目的理想選址。“我們的項目用地正橫跨兩到三條大型輸電線路，“柏溪可再生能源公司的基思·西利曼説，“這是我們選址的首要原因。”

紐約州制定了雄心勃勃的計劃，目標是到2030年實現70%電力來自可再生能源。2021年紐約約32%的電力來自可再生能源，其中大部分來自歷史悠久的水電站——這類電站在當今幾乎不可能新建。

目前可再生能源的增長速度仍然緩慢。根據美國清潔能源協會數據，2022年紐約僅新增262兆瓦的大型風電和太陽能項目，落後於蒙大拿州和南達科他州。

道格拉斯縣委員會於二月就NextEra能源公司架設氣象塔等設備的申請舉行聽證會。許多道格拉斯縣地主反對可再生能源項目，他們認為這些項目會損害當地商業、野生動植物及房產價值。在堪薩斯州一個寒冷的二月夜晚，道格拉斯縣居民陸續走進縣法院深色木製長椅，輪流在麥克風前發言。這場會議聚焦於風電項目所需氣象塔及其他天氣測量設備的許可審批。電力公司NextEra Energy的申請遭到強烈反對，會議持續了四小時之久。

“你們看到造成的傷害了嗎？“經營牛羊牧場的黛比·雅內爾質問道。

NextEra拒絕對會議或其道格拉斯縣計劃置評，但首席執行官約翰·凱徹姆三月接受採訪時表示，公司致力於宣傳可再生能源的社區效益，並設有前期開發團隊專門物色既歡迎項目又具備優質光風資源的地區。

“我們真正艱難實現的，是為農村社區創造經濟發展機遇，“凱徹姆先生強調。

Polsinelli律師事務所全國能源業務副主席艾倫·安德森代表公司出席堪薩斯會議。過去15年他奔波全州參與此類會議。約2015年起形勢突變，當時安德森某位客户的測風塔申請首次遭拒——這類申請以往總能獲得常規批准。

“這標誌着項目挑戰開始持續湧現，“安德森分析稱，他認為轉變源於輿論焦點從可再生能源的經濟效益轉向了政治辯論與虛假信息。

一位當地居民指着道格拉斯縣的一片區域，她説那裏的人們已將土地租賃給NextEra公司。部分反對者不贊成將本地生產的能源輸送到州外的想法，也不滿政府對特定技術給予特殊税收待遇。其他反對意見則更為具體。社區常抱怨夜間風機頂部有節奏閃爍的紅燈或葉片旋轉的呼嘯聲，也擔憂佔用農田或對野生動物的影響。

根據政府數據，許多堪薩斯人確實願意承接項目——風能已是該州最大電力來源（佔比35%的煤炭次之）。支持者將能源出口視同小麥、牛肉等產品外銷，並指出大量玉米作物本就用於生產乙醇。

政府與電網運營商報告顯示，該州居民電價普遍持平或低於全美平均水平，低成本風電還壓低了電力批發價格。

許多堪薩斯人正為當前及未來項目準備長期抗爭。邁克爾·福斯協助成立的反對組織已獲得佔地總計4萬英畝的1200名居民聯署。他的家族農場可追溯至1904年，七年前他從科羅拉多州返鄉建房。“我在想這是否成了人生最大錯誤，“他説。

福斯先生的妹妹勞裏·沙克最近購買了一批“禁止侵入”標誌，準備張貼在她家圍欄周圍，試圖阻止NextEra公司的代表前來提供風力發電租賃或輸電地役權。一個傍晚，當農場的暮色漸沉，月亮從東方升起，一羣大雁鳴叫着飛過頭頂。她駐足觀望。沙克夫人表示，她和哥哥絕不會出租土地用於風電項目，“除非我們死了。”

“是我先來到這裏的，”她説完便走去餵馬。

邁克爾·福斯及其家族自1904年起就擁有道格拉斯縣的土地。七年前他搬回此地，但隨着可再生能源項目的湧入，他説：‘我在想這是否成了我一生中最大的錯誤。’請致信詹妮弗·希勒，郵箱：[email protected]

本文刊登於2023年5月9日印刷版，標題為《清潔能源推進引發反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