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聽我：南卡羅來納州老埃奇菲爾德的黑人陶工》評論：黏土中的奴隸制遺產 - 《華爾街日報》

《此刻聽我説》展覽現場圖片來源：波士頓美術博物館波士頓

同一場展覽在不同場館以重新詮釋、重新布展的方式呈現，總能給人啓迪。我最初在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觀看了《此刻聽我説：南卡羅來納州老埃奇菲爾德黑人陶藝家》展覽。展覽將歷史陶瓷器皿、雕塑和手工藝品與當代陶瓷、雕塑和繪畫相結合，其中大部分作品出自黑人藝術家之手。儘管內容精彩動人，但感覺像是兩場相互衝突的展覽被強行合併。當我在波士頓美術博物館再次體驗《此刻聽我説》時，展覽空間開闊、節奏流暢、整體協調——完全是一次截然不同的觀展體驗。

展覽核心是約50件鹼釉石器：約30個大型罐子和儲物罐（部分飾有彩繪花環、人物、動植物圖案）；以及20個手工塑型的高浮雕人臉陶罐。這些19世紀的器皿多由 enslaved 工匠製作，他們參與了南卡羅來納州老埃奇菲爾德地區眾多工業陶坊的全流程生產——挖採黏土、砍伐木材、建造窯爐、製作陶器。大多數工匠姓名已湮沒無聞。其中一位天才陶藝家大衞·德雷克（約1800-約1870）如今聲名顯赫，成為展覽焦點。這位曾被稱作"戴夫"、“陶工戴夫"或"奴隸戴夫"的詩人與製陶大師，本次展出了十餘件無蓋石器大罐、儲物罐及部分器皿碎片。

大衞·德雷克製作的儲物罐（1857年）攝影：波士頓美術博物館德雷克厚重的容器（部分高度超過2英尺，容量近25加侖）以其規模、粗獷的實體感、粗獷的美感和純粹的實用性令人印象深刻。它們桶狀的身軀幾乎無頸，口部極寬，像相撲選手般敦實。厚實卷邊的罐口粗糙不平，許多罐子寬闊的肩部還配有一對水平的新月形或耳朵形把手。德雷克的部分罐子——包括1834年一件約20英寸高的作品——向上伸展，底部逐漸纖細優雅地收攏。但大多數罐子穩穩地立地生根，宛如承重柱。1857年的一件巨型儲物罐甚至微微前傾，彷彿不堪自身重量的負荷。

這些龐然大物（德雷克製作了數千件）先在陶輪上起坯，再手工盤築成型。它們大膽、結實、沉穩而質樸，不僅體現在色彩與質感上——豐富的啞光、緞面、沙質與亮澤的棕色、赤褐色、奶油色、焦糖色與赭石色——更體現在材質、重量與實用主義中。斑駁流淌的釉料痕跡與盤築泥條在器表下蜿蜒起伏的脊線，訴説着泥土與勞作、實用與躁動。它們之所以攝人心魄，是因為——如同役馬和民間藝術——雖具美感，卻更重功能。

德雷克製作的罐子（1853年）攝影：波士頓美術博物館這些器皿的實用性甚至延伸至德雷克詼諧的詩歌中。儘管當時奴役黑人識字被視為犯罪並會遭受體罰，德雷克仍在陶器上署名、標註日期並刻下詩句。1858年的一個罐子上，他刻着：“此尊貴罐=可容二十/裝滿它=便得豐足”；另一件作品則寫道：“盛豬油佳品——亦存鮮肉= / 彼得見疊布時=我等蒙福佑 / 1859年5月3日 LM / 戴夫”（“LM"指陶藝作坊主劉易斯·邁爾斯）。在波士頓展覽中，德雷克的詩句被投射在懸空的環形屏幕上。

展覽中由無名藝術家製作的掌上面具壺同樣令人驚歎。這些作品的出現恰逢1858年一艘載有400多名非洲人的奴隸船非法抵美，其中超百人被送往埃奇菲爾德，許多人後來成為陶工。這些充滿非洲藝術、宗教與文化精神元素的神奇面具壺，與剛果儀式器物minkisi極為相似——如同埃奇菲爾德陶器，這些聖物也含有高嶺土。這種在埃奇菲爾德與剛果王國都富產的天然礦物，對非洲人而言兼具神聖性與藥用價值，被用於溝通生死兩界。

邁爾斯磨坊陶器廠面具壺（1867-1885）攝影：波士頓美術博物館這些面部陶罐通常具有突出的彎曲眉毛和耳朵；鼓起的球形眼睛；大張的嘴裏露出一排排裸露的白牙。壺嘴從頂部伸出，彎曲的把手像馬尾辮一樣從後方突起。它們看起來驚訝、有力、滑稽或可怕，既展現出南瓜燈的獨特性，又帶有石像鬼般的守護氣息。一個附着在某面部陶罐（約1850-80年）內肩部的破損火柴盒表明它曾被用於儀式治療。

《此刻聽我説》展覽中值得關注的關聯作品包括一件令人印象深刻的混合媒材剛果木雕力量神像（約1850年），它像殉道的聖塞巴斯蒂安般佈滿數十根鐵釘、尖刺和刀片；還有兩件陶器：一件是無名林地陶工製作的精美"碗”（約1500年），另一件是卡託巴印第安部落陶藝家厄爾·羅賓斯（1923-2010）創作的華麗脈紋"丘比特罐”（2000年）。波士頓美術博物館還通過圖示時間軸、專門介紹高嶺土的展區以及對德雷克後裔的視頻採訪，為觀眾提供更多知識。

展覽現場展示西蒙妮·利的《陶罐》（2022年）攝影：波士頓美術博物館遺憾的是在紐約展區，10件當代藝術品（據大都會博物館牆文所述，是為回應"當下種族問題清算時刻"而增設）擠佔了古舊作品的展示空間，彷彿策展方不信任埃奇菲爾德陶工能為自己發聲。羅伯特·普魯伊特描繪波士頓MFA工作人員處理面部陶罐的大型説明性畫作顯得多餘——它們未被有機融入展陳形成對話，而在此處則處理得當；且多數器皿未被作為立體雕塑展示，而是貼牆陳列。在波士頓，一切呈現都更為出色。

“此刻傾聽我”展覽由大都會博物館的Adrienne Spinozzi、密歇根大學的Jason Young以及波士頓美術博物館的Ethan Lasser共同策劃。展覽將巡展至安娜堡的密歇根大學藝術博物館和亞特蘭大的高等藝術博物館。希望未來的展場能效仿波士頓的布展方式而非大都會——波士頓的布展充分彰顯了展示設計的力量。

《觀看的藝術：如何解讀現代與當代藝術》（Basic Books出版）的作者Esplund先生為《華爾街日報》撰寫藝術評論。

本文發表於2023年5月11日印刷版，標題為《陶土承載的奴隸制遺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