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經濟正讓受過教育的年輕人掉隊——《華爾街日報》

2022年8月26日，求職者在北京參加招聘會。圖片來源：JADE GAO/AFP/Getty Images今年早些時候，中國公佈了兩項引人注目的數據：年經濟增長率放緩至僅3%，這是近40年來僅出現兩次的低水平；人口自1961年以來首次出現下降。這兩個數字揭示了北京方面面臨的嚴重長期挑戰，但一個不太引人注意的數據突顯了一個更為戲劇性且緊迫的問題：中國未能充分就業其最年輕、受教育程度最高的一代勞動者。

去年，中國16至24歲人羣的失業率達到20%，創下歷史新高，是2018年的兩倍多。高學歷畢業生的就業短缺尤為嚴重，這些人原本對就業市場期望最高，因為他們的家庭將多達三分之一的收入投入了他們的教育。根據一項已公佈的調查，在去年秋季的招聘季，中國約45%的應屆大學畢業生沒有收到工作邀請。

問題不在於中國沒有足夠的就業機會。相反，問題在於進入就業市場的人的教育和技能與需要填補的工作之間存在嚴重的不匹配。

中國製造業正面臨嚴重的勞動力短缺：五分之四的中國製造商報告稱，他們的勞動力短缺10%至30%，教育部預測到2025年製造業工人將短缺3000萬。

在高科技領域，類似的人才缺口正威脅着中國在尖端技術領域實現領先地位和技術自主的雄心。半導體行業報告稱，今年有20萬個職位空缺無法填補。在人工智能領域，與人才不匹配的職位空缺數量更為龐大，約達500萬個。儘管中國在STEM（科學、技術、工程和數學）領域的畢業生數量超過任何其他國家，幾乎是美國的兩倍，但這一現象依然存在。

為什麼這些年輕人無法填補這些空缺？出生於20世紀80年代後、被稱為“新一代”的他們，與過去截然不同。他們在相對繁榮的環境中長大，並且由於過去20年高等教育規模的十倍擴張，成為中國歷史上受教育程度最高的一代。新一代中有四分之一的人擁有學士學位，而出生於70年代的人中這一比例僅為6%。

對於20年前在教育方面遠遠落後的國家來説，這種教育領域的擴張似乎是正確的策略。但教育的發展速度超過了仍以製造業為主的經濟。目前大量需要的並非高等學歷，而是針對操作複雜設備或運行自動化系統等工作的技術和職業培訓。因此，與高學歷者的命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95%的職業院校畢業生在畢業後立即找到了工作。與此同時，高科技公司競相爭奪少數具備合適技術才能的畢業生，同時抱怨大多數求職者缺乏行業特定技能或實踐經驗。能夠提供更多這方面基礎的實習機會尚未成為教育文化的一部分。

事實證明，學歷文憑未必能轉化為高科技行業或中國着力發展的智能製造企業所需的技能。中國現行教育體系形成於大多數畢業生會進入國有企業工作的年代。如今，學生們在標準化考試中練就的技能和千篇一律的簡歷，往往難以滿足市場經濟對實踐經驗、思維靈活性和個人熱情的要求。

這種錯配部分源於代際工作觀念的變遷。在穩定發展、日益繁榮且相對優渥環境中成長的新生代，大多不願將人生耗費在工廠流水線上。許多無法長期待業的人最終從事着他們認為缺乏成就感的工作。當某捲煙廠三分之一新入職員工擁有國內頂尖高校碩士學位的新聞曝光時，舉國為之震驚焦慮。

期望與現實間已出現巨大鴻溝。學歷過剩導致大學畢業生平均起薪甚至低於外賣騎手等零工經濟從業者。房地產、金融和IT行業收到的求職申請遠超其吸納能力，智聯招聘數據顯示90%的簡歷投向了僅提供不足50%崗位的行業。年輕求職者正經歷接二連三的挫敗。

失業青年降低預期的後果影響深遠。年輕一代越來越多人推遲婚育，打破了儒家社會的傳統。2021年登記新婚人數僅760萬對，較2015年下降38%。與此同時，出生率已跌至歷史最低水平。

2022年11月20日，山東省煙台市中國農業大學校園招聘會上，一名招聘人員正在與學生交談。圖片來源：TANG KE/Future Publishing/Getty Images新一代人的不滿情緒也對國家社會穩定構成威脅。過去，即使收入差距擴大，中國家庭——即便是最底層的家庭——也感到滿足，因為人們相信子女會過上更好的生活。這種信念的瓦解可能引發社會動盪。

中國政府通過調控房地產市場來應對日益增長的不滿情緒，試圖讓住房更加可負擔。官員們還試圖緩解教育體系造成的焦慮——限制作業量，並禁止那些加劇成績競爭的營利性輔導機構。

認識到就業市場失衡的問題，政府去年出台了提升職業學校能力和質量的政策。這將有助於填補先進製造業的崗位，但中國的服務業——如醫療、娛樂和公共服務等領域——仍然存在問題。目前服務業僅提供全國47%的就業崗位，而美國等發達經濟體的這一比例約為80%。北京可以通過降低准入門檻、允許更多外資參與來填補空缺崗位，從而加速服務業增長。

中國新一代必將從社會和經濟層面改變中國。儘管他們的人數比父輩少，但仍有超過3.5億之眾，且消費習慣和偏好截然不同。曾經抱怨中國家庭儲蓄過多的人，如今開始擔憂這一代過度借貸帶來的金融影響。依賴低成本從美國獲取訂單的製造商，將不得不提高工資以吸引那些對父母輩工作興趣缺缺的年輕勞動力。當年選擇在富士康每日輪班多崗的堅韌一代，已被"躺平"或"擺爛"的社會現象所取代——政府正竭力遏制這種風氣。

矛盾的是，這種活力可能最終會推動中國走向更成熟的經濟形態，形成具有更高消費能力、更少原始野心和更多創新精神的勞動力羣體。但在此之前，中國首先需要解決如何安置被當前經濟甩下的大批年輕人的就業問題。

金博士在北京長大，現任倫敦政治經濟學院副教授。本文節選自其新書《中國新劇本：超越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該書將於5月16日由維京出版社出版。

刊載於2023年5月13日印刷版，原標題為《中國經濟正在拋棄受過教育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