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會幫助我們，還是將我們拋在身後？——《華爾街日報》

技術革命往往悄無聲息地拉開序幕。1760年的某個清晨，無人驚呼：“天啊，工業革命開始了！”即便是數字革命，也曾在幕後醖釀多年——電腦愛好者們在自制電腦俱樂部等極客聚會上拼裝個人計算機時，世人尚未察覺世界正經歷根本性變革。

人工智能革命卻與眾不同。2023年春季的幾周內，數百萬科技從業者乃至普通民眾都驚覺：一場顛覆工作本質、學習方式、創造活動與日常生活的變革正以驚人速度席捲而來。

聊天機器人等生成式AI（通過海量數據訓練能自主生成文本圖像的計算機）的崛起，引出了一個貫穿人工智能發展史的核心命題：我們究竟該讓人機形成緊密協作的共生關係共同進步？還是終將面對機器自主進化成超級智能，將人類遠遠拋在身後的必然結局？

第一種理念的守護者是19世紀英國作家兼數學家阿達·洛芙萊斯。1840年代，她預見好友查爾斯·巴貝奇設計的數值計算器通過打孔卡不僅能處理數字，還能操作任何符號記錄的內容——包括文字、音樂和圖像。換言之，她構想出了通用計算機的雛形。她斷言這種機器甚至能執行“抽象思維過程”，但特別強調了一個關鍵限制：與人類不同，它永遠無法具備自主創造力。“它只能執行我們明確指令的任務”，她寫道，“絕無可能自主創造任何事物”。

一個世紀後，英國數學家兼計算機科學家艾倫·圖靈成為第二學派的守護者。他在1950年關於人工智能的開創性論文《計算機器與智能》中提出：“機器能思考嗎？“在名為"洛夫萊斯夫人的異議"的章節裏，他反駁了她的觀點，認為終將開發出能自主學習而非僅執行程序的機器，這些機器將具備原創思想的能力。“與其試圖編寫模擬成人思維的程序，何不嘗試模擬兒童心智？“他反問道，“若再施以適當教育，終將獲得成熟的智能。”

圖靈提出了著名的"模仿遊戲”：計算機會以精湛的對話技巧回答問題，使人無法辨別對話者是人還是機器。隨着2023年3月OpenAI的GPT-4和谷歌Bard的發佈，顯然已有機器能輕鬆通過這項圖靈測試。

迄今為止，洛夫萊斯主張的"增強智能”（即強化人類創造力與機器算力的協作，而非純粹的人工智能）始終佔據主導地位。數字革命的驅動力來自人機界面的持續革新——這些技術使我們能夠以最流暢高效的方式與機器交換信息。

該領域的先驅是MIT心理學家兼科技預言家J·C·R·利克萊德。在研究人機即時交互防空系統時，他開創性地採用視頻屏幕輸出信息並設計人機應答機制。這段經歷催生了現代科技史上最具影響力的論文《人機共生》，該文於1960年發表。“我們期待在不遠的將來，“他寫道，“人腦與計算機能緊密耦合，這種夥伴關係將產生前所未有的思維方式，以當今信息處理設備無法企及的方式處理數據。”

麻省理工學院的學生們將這些早期計算機中的一部分改造成了帶有操縱桿和指針的視頻遊戲。機器與人類連接的其他技術也迅速跟進，比如我們現在個人電腦上使用的點擊式鼠標和圖形用户界面。2011年，史蒂夫·喬布斯在蘋果公司的最後一次會議上，得以見到並測試了Siri，這代表了下一個重大進步：能夠用聲音與我們的機器互動。

埃隆·馬斯克目前正在追求人機思維融合的終極步驟：一種帶有神經傳感器的微芯片，可以植入大腦，實現我們與計算機之間幾乎即時的信息和信號共享。本月，他的公司Neuralink完成了最後一輪動物研究，並向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提交了申請，允許將芯片植入人類測試對象的大腦。“確保人工智能不會反對我們或毀滅人類的最佳方法是將其緊密連接到人類的能動性上，”他説。

人工智能最新進展中可能令人不安的是，這些系統按照圖靈的願景設計，能夠自主學習。它們甚至似乎在發展自己的能動性，而不是嚴格受限於人類的指令和意圖。最令人恐懼的是，它們的創造者，就像弗蘭肯斯坦博士的情況一樣，有時並不完全理解它們如何以及為何會產生某些答案，出現幻覺，做出虛假斷言，甚至似乎表達出令人不安的情緒。這引發了即將到來的“奇點”幽靈，這是數學家約翰·馮·諾伊曼和科幻作家弗諾·文奇用來描述人工智能以不可控的速度自主前進，將我們人類拋在後面的時刻。

人工智能安全不能僅靠召集一羣眉頭緊鎖的人來制定國際法規或AI行為準則——儘管這些努力很有價值。我認為，我們需要回歸根本方法：尋找更新更好的技術，將人類與計算機更緊密地聯結。目標應是確保我們的機器始終與人類能動性相連。至少，這能保證真實人類對機器的行為負責；往最好處想，這將降低系統失控並發展出所謂"自主意識"的可能性。

本學期在杜蘭大學講授數字技術史課程時，我和學生們共同見證了新革命突然誕生的激動時刻。我讓他們閲讀威廉·華茲華斯的詩歌《法國革命在開端時給狂熱者的印象》，其中振奮人心的詩句寫道：“活在那個黎明多麼幸福！“但我也指出標題中尖鋭的反諷：法國革命的結局並不美好。在這個黎明成為狂熱者固然好，但更重要的是確保革命始終與人性相連。

艾薩克森先生正在撰寫埃隆·馬斯克的傳記。

刊載於2023年5月13日印刷版，標題為《人工智能將助力還是拋棄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