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深入太平洋底尋找二戰美軍轟炸機機組的非凡任務

新加坡——1944年春天，小托馬斯·V·凱利少尉的母親在加利福尼亞州利弗莫爾的家中收到一封一頁紙的信函，通知她兒子已在行動中陣亡。他的指揮官寫道，他的飛機在新幾內亞執行任務時被防空火力擊中，在半空中解體。

“遺憾的是，這是我們能提供的唯一信息，“信中寫道。

凱利少尉和其他10名男子當時在這架B-24轟炸機上，飛機在太平洋上空被擊落。近80年後，從200多英尺深的偏遠海底打撈出的遺骸已運抵美國，這是親屬、科學家和美國軍方付出非凡努力的結果。

他們的旅程歷時10年。海軍精英潛水員在加壓艙內生活了數週，以便能在水下停留更長時間，並在更深的地方工作。約有250噸設備裝在17個集裝箱中運到了現場。

1943年秋天，所謂的坦尼森機組在美國本土訓練期間。圖片來源：凱利家族提供根據美國國防部下屬的戰俘及失蹤人員統計機構的數據，仍有超過81,500名美國人在過去的衝突中失蹤。其中約75%的人最後一次露面是在印太地區的某個地方，他們中的大多數人在二戰期間喪生。

凱利少尉和他的大多數戰友去世時都只有20多歲。他們的轟炸機在海底破碎了幾十年，機頭上寫着"天堂可以等待”。一個不太可能的火花點燃了尋找它的探索。

一個名字

2013年陣亡將士紀念日週末，斯科特·阿爾特豪斯回憶起一段模糊的童年記憶。大約十歲那年，母親曾帶他去利弗莫爾公墓的家族墓地。他不記得那塊灰色小石碑上鐫刻的名字，但清晰記得下方雕刻的飛機輪廓。

現年56歲的阿爾特豪斯是伊利諾伊大學厄巴納-香檳分校的政治學家，專攻公眾戰爭認知研究。雖然他知道有兩位親屬在二戰中犧牲，但對他們的瞭解甚少。

他向母親詢問姓名時，母親通過郵件發來了她表兄凱利中尉的照片。在世親屬回憶，這位中尉在利弗莫爾的家族牧場長大，夢想成為牛仔。21歲犧牲後，他的母親始終保持着少年卧室的原貌，只是五斗櫃上多了一面摺疊的星條旗。

阿爾特豪斯進一步調查發現：凱利中尉1942年8月加入美國陸軍航空隊，接受轟炸機訓練後被編入"坦尼森機組”——以飛行員赫伯特·G·坦尼森中尉命名的隊伍。

1943年12月7日，他們在澳大利亞以北的島嶼（現屬巴布亞新幾內亞）着陸，當時盟軍正與日軍交戰。

阿爾特豪斯儘可能收集了11位遇難者的細節：10人是機組乘員，1人是隨行戰地攝影師，其中至少兩人已婚。

坦尼森機組隸屬"快樂羅傑"第90轟炸大隊。幸運的是，部隊歷史學家威利·O·伍茲不僅著書詳述其作戰部署，還在孟菲斯大學圖書館保存了64卷相關檔案。

2015年，阿爾特豪斯先生招募了四位親屬前往孟菲斯。他們花了兩天時間仔細查閲檔案，帶回了近800份文件照片——日記條目、地圖、官方軍事記錄。

“我們瞭解到了關於那次最終任務的許多事情，這些是我們從未想過能瞭解到的，“阿爾特豪斯先生説。他將這些信息整理成了一份時間線。

1944年3月11日，“天堂可待"號從納扎布機場起飛，裝載着八枚1000磅炸彈。它是被派去削弱新幾內亞島沿岸幾處日軍高射炮陣地的一組飛機之一。

在接近第一個目標博拉姆機場時，他們遭到炮火襲擊並投下了部分炸彈。坦尼森機組是被分配到島上第二個目標的三個機組之一。他們脱離編隊，轉向漢薩灣北緣一個叫阿瓦爾角的地方。接近時能見度良好。隨後突然傳來敵火的轟鳴。

B-24轟炸機"天堂可待"號。圖片來源：哈里·布利斯上校家族提供另一架飛機的機組清楚地看到了接下來發生的事。“天堂可待"號中部被擊中並起火。看到三個人墜落，但他們的降落傘都沒有打開。部分尾翼斷裂。飛機和剩餘的乘員也墜入水中。

一位名為"紅"湯德的目擊者在1992年的記述中説，就在"天堂可待"號墜毀前，副駕駛轉過頭來，行了一個最後的軍禮。

一處地點

2017年年中，埃裏克·特里爾和安德魯·皮特魯茲卡正計劃前往巴布亞新幾內亞進行探險時，他們收到了阿爾特豪斯先生髮來的一封關鍵郵件。兩人為一個非營利組織工作，該組織現在被稱為“尋回計劃”，成立於30年前，旨在尋找並遣返在行動中失蹤的美國人。

阿爾特豪斯先生髮送了一份32頁的報告，這基本上是一張引導他們找到殘骸的藏寶圖。阿爾特豪斯先生整理了飛機發動機和武器的序列號，以及當地地形的標誌性特徵，這些都有助於縮小搜索範圍。

他的報告稱，“天堂可以等待”號很可能停泊在距離阿瓦爾角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這個地方非常偏遠，以至於當時無法通過谷歌地圖進行搜索。

特里爾和皮特魯茲卡先生，一位曾為國防部戰俘/失蹤人員統計機構工作的水下考古學家，召集了大約十幾名專家組成的團隊，於2017年10月出發尋找它。他們用水下機器人掃描海底，每天工作16小時，持續了近兩週。

一艘Remus 100自主水下航行器正從巴布亞新幾內亞海岸的一艘船上部署。照片：尋回計劃/斯克裏普斯研究所使用遙控潛水器在水下發現的飛機前輪。照片：Project Recover/斯克裏普斯研究所"這些搜索工作無論體力還是精神上都相當艱苦，但我們所有人都全力以赴，“泰瑞爾先生説，“我們知道它肯定就在那片海域的某個地方，所以我們不斷擴大搜索範圍。”

在任務結束前兩天，一架搭載聲吶傳感器的機器人巡航至阿爾特豪斯預測位置以東約1.6公里處，探測到疑似發動機和機翼殘骸的鋸齒狀物體。

次日，團隊派出配備高清攝像頭的遙控潛水器近距離勘察。2018年5月，他們正式宣佈發現"天堂可待"殘骸，定位到飛機尾翼組件、機身和機翼碎片，並初步確認了機組人員位置。

歸途

美國國防部戰俘及失蹤軍人統計署接續了Project Recover的工作，為避免家屬空歡喜，行動始終低調進行。

過程幾經波折：2018年12月，首批負責清理未爆彈藥和勘測殘骸的潛水小組因附近火山噴發被迫撤離；2020至2021年又因新冠疫情延誤。今年終於迎來行動窗口。

海軍實驗潛水部隊在佛羅里達狹長地帶基地進行了兩個月特訓，首次啓用名為SAT FADS的飽和飛行潛水系統——這套由美軍研發的設備包含定製艦船，船上配備小型密封艙，通過纜繩連接的潛水鐘將人員送至海底。潛水員進入加壓艙後，將在此持續工作數週。

潛水員們表示，水下環境會扭曲他們的感官。刷牙聲在腦海中迴盪，魚肉麪包等食物突然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氣味。他們呼吸的氦氧混合氣讓聲音變得像米老鼠般尖細。

由於無法使用電子設備，他們主要通過閲讀消磨時間。一名潛水員沉迷於《更高使命》——這部紀實作品講述了二戰期間德國王牌飛行員護送受損美軍戰機離開敵佔區的故事。

後來有人想到用牀單當銀幕。密封艙外的隊員將投影儀架在舷窗前，讓他們能觀看《疾速追殺》系列。電影配樂通過艙內通訊系統沙沙作響地播放着。

每名潛水員攜帶約80磅裝備，腰部和腳踝還綁着配重塊以保持海底穩定性。他們在強洋流中緩慢移動。

“有時感覺像走進暴風眼，“潛水任務指揮官丹尼爾·金尼中校説。

殘骸保存完好，飛機各部分清晰可辨。六名潛水員三人一組輪班作業，每四小時換班，用軟管輕柔吸取發現的物品。大件殘骸裝入吊籃運上海面。

每晚，首席科學家格雷格·斯特拉頓都會俯身在托盤前，用珠寶放大鏡仔細檢查打撈物，尋找骨骼和牙齒碎片。

經過五週潛水作業，他們帶着數百件證據上岸。美國戰俘及失蹤軍人統計署確認其中包括可能屬於骨骼的"骨質材料”。

住在加利福尼亞州的凱利中尉的侄女黛安·克里斯蒂，在觀看5月2日新加坡舉行的遺骸歸還儀式直播時感動落淚。這些遺骸被送往位於檀香山附近的國防部戰俘及失蹤人員統計署實驗室，法醫科學家將嘗試將其與家屬的DNA樣本進行比對。

“有一種難以言表且我們知之甚少的悲傷，”克里斯蒂夫人説。“失去一個你從未真正瞭解的人，然後又找到他們，這種感覺令人難以承受。””

巴布亞新幾內亞的漢薩灣，國防部戰俘及失蹤人員統計署行動在今年早些時候在此發現了“天堂可待”號及其機組人員的遺骸。圖片來源：美國海軍陸戰隊聯繫費莉茲·所羅門，郵箱：[email protected]

更正與補充凱拉·阿爾特豪斯拍攝了斯科特·阿爾特豪斯的照片。本文早期版本錯誤地將照片歸功於凱拉·阿爾特豪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