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需要更長時間》評論：以色列的自我審視——《華爾街日報》

1948年，大衞·本-古裏安宣讀以色列《獨立宣言》。圖片來源：蓋蒂圖片社自省是高效能國家的特質。自建國之日起，美國人就憂心國家衰落，這種憂患意識讓他們不敢安於現狀。而以色列人則將自我審視昇華成了藝術形式。還有哪個民族的靈魂被多次宣告迷失，卻又在考驗時刻重獲新生？

在《不可能耗時更久》一書中，以色列頂尖英語作家丹尼爾·戈迪斯通過審視猶太國家是否實現了75年前《獨立宣言》設立的理想，將其置於顯微鏡下觀察。用建國文件作為評判標準會讓美國人覺得理所當然——現年63歲的戈迪斯1998年從美國移居以色列並非巧合——但這種方法存在困難。

戈迪斯寫道：“我們最終擁有的這份文件代表了一種共識”，但這是誰的共識？梅納赫姆·貝京領導的右翼被排除在起草工作之外。戈迪斯稱"宣言是眾聲交織的產物"，這沒錯。但正如尼爾·羅加切夫斯基和多夫·齊格勒在引人入勝的新書《以色列獨立宣言》中所揭示的，這種合作非同尋常。“在幾乎所有決定性方面，“他們寫道，以色列國父大衞·本-古裏安"制定的文件與其前幾稿截然不同”。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正是本-古裏安的權威影響力——而非"眾聲交織”——催生了一份能讓各黨派以色列人引以為豪的《宣言》。

戈迪斯先生深知，以色列最偉大的成就在於其存在本身。猶太人不再會因一時興起就遭受壓迫與羞辱、毆打與殺戮，既無力自衞也無處可逃。這一非凡轉變徹底扭轉了兩千年來朝不保夕的生存狀態。但戈迪斯提醒我們，猶太復國主義不僅承諾拯救猶太人，更要治癒他們。

希伯來大詩人哈伊姆·納曼·比亞利克（1873-1934）曾痛心於"馬加比勇士的後裔如今’像蟑螂般躲藏’，‘如野狗般死去’"。猶太復國主義者夢想塑造"新猶太人"，擺脱宗教式的逆來順受與苦難，重拾古老精神。這方面的成功同樣徹底到被視為理所當然——以色列在保衞公民時既果敢又高效，其國民幸福指數位居世界前列，各階層的高生育率彰顯着對未來的信心。希伯來語的復興作為空前壯舉，用真正的民族語言串聯古今。戈迪斯動情描寫以色列的日常歡愉：當他看見一羣説希伯來語的喧鬧孩童乘坐火車時，“他們全然無拘無束的狀態，與歐洲猶太生活的過去與現在形成鮮明對比”。猶太復國主義不僅改變了"猶太民族，更改變了猶太教本身"，這種宗教革新在戈迪斯看來雖不符合教條，卻契合復國主義精神。

戈迪斯引用以色列戰鬥機飛行員阿維·馬奧爾的事例，這位大屠殺倖存者的後代曾參與2003年奧斯維辛紀念飛行。“這是我願意重返那裏的唯一方式，“馬奧爾説，“駕駛F-15戰機。“顯然，即便世界仍懷敵意，猶太人已然蜕變。但戈迪斯拋出一個深刻問題：“這個’新猶太人’能否如《獨立宣言》所承諾的，建立’基於自由、正義與和平的社會，實現以色列預言家的願景’？”

在以色列建國初期，大屠殺倖存者和來自阿拉伯地區的猶太人遭受了嚴苛對待，文化上的優越感至今猶存。而對於既被疏離又逐漸融入的阿拉伯裔以色列人而言，這種境況更為嚴峻。戈迪斯先生提出的解決方案注重實效而非體制變革，他慣於向以色列非營利組織尋求答案。雖然他的標準不及先知們那般崇高，但他毫不避諱地要求以色列為社會治理的失職和軍事暴行承擔責任。他深知以色列的敵人若有機會將變本加厲，但這不意味着以色列就可以安於現狀。

以色列"最大的遺憾"在於"衝突持續不斷”，這一點鮮少有人異議。戈迪斯通過粉飾化的以巴"敍事"框架論證"雙方都別無選擇”——他們必須戰鬥。但這場戰鬥要持續多久？許多阿拉伯國家耗費數十年才重新審視其自我毀滅式的敵對政策，而巴勒斯坦人至今仍在迴避這個尖鋭問題：歷經這麼多年，拒絕並抵制猶太國家究竟給他們帶來了什麼？

戈迪斯渴望和平，但深知孤掌難鳴，因此着力改善現狀：“巴勒斯坦人理應獲得比現在更美好的生活。“總體而言，他提供的是傳統中間偏右的分析路徑，避免過多觸及敏感議題。但他清醒認識到，道德純潔性是受害者的特權，而非渴望在險惡環境中存續的國家所能奢求。“道德複雜性"是必須付出的代價，“但權力已實現其初衷：猶太人不再是可以任人宰割的受害者。”

美國猶太人能否理解這一點？戈迪斯着重分析了他們與以色列猶太人的分歧——這正是其2019年著作《我們分立而站》的精彩主題。改革派和保守派猶太教"常被世俗化的以色列人視為某種不純粹的、‘美國化’勝過猶太化的存在”，而以色列在美國猶太人眼中可能顯得不夠開明。但他指出：“以色列既接納了數十萬來自黎凡特地區的猶太人，就不可能同時強迫他們成為西方自由主義者。“戈迪斯呼籲直面現實：以色列建國初衷是通過民主手段實現猶太民族的特定目標。“以色列從來就不是要成為自由民主國家”，他寫道，並譴責那些通過虛假宣傳破壞美以關係的人。

然而在二月，戈迪斯先生確實這樣做了。他與另外兩位以色列作家發表了一封致北美猶太人的公開信，談及以色列司法改革。“這是一個需要警惕的時刻，“他們寫道，“當以色列政府的行為超出了你們對自由民主的承諾所能容忍的範圍時，你們既有權利也有責任發聲。”

我會建議以色列人不要將"自由民主"這一術語完全讓渡給美式制度，但在書中，戈迪斯先生對此立場堅定。只是現在，當他想在以色列的爭議中爭取美國支持他這一方時，戈迪斯先生才寫到以色列的"自由基因”，並指示美國猶太人向以色列施壓，使其符合他們對"自由民主"的理念。但且慢，這裏有一個理由：以色列再次迷失了靈魂。

考夫曼先生是《華爾街日報》的來信編輯。

刊登於2023年5月15日的印刷版，標題為《以色列對鏡自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