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醫生為受傷的烏克蘭士兵進行面部重建
By Karolina Jeznach | Photographs by Justyna Mielnikiewicz/MAPS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波蘭切拉茲——烏克蘭第80空中突擊旅的神槍手奧列克桑德爾·卡爾佩茨至今記得,當俄羅斯坦克炮彈的彈片削掉他下顎時,面部承受的粉碎性壓力。他倒在地上呼吸困難,戰友們通過無線電向基地報告時以為他已經陣亡。
“我當時所在的陣地恰好位於火力線最前沿,“這位35歲的士兵説道。
自9月帶着毀容性傷勢被抬下戰場後,卡爾佩茨一直在艱難重建生活。數月來他不讓6歲女兒見到自己,只選擇從醫院窗口遙望她玩耍。他迴避醫護人員,有時甚至推開至親。如今他只能將裝滿流食的大號注射器伸到殘缺的舌根處進食。
卡爾佩茨的傷情折射出15個月戰爭給烏克蘭士兵及其家庭帶來的持久且常被忽視的創傷。康復之路成為新的戰場。
如今,卡爾佩茨正在遠離前線的波蘭接受頜面重建手術。他和另外38名患者——所有都是在戰爭中毀容的軍人或平民——正在接受的治療旨在恢復語言和咀嚼功能,以期重返社會甚至前線。
聯合國數據顯示,自俄烏衝突爆發以來烏克蘭平民受傷人數已超1.4萬,實際數字可能更高。據估計另有數萬名烏軍士兵負傷,但基輔方面未公佈具體數據。
有些人需要經歷多輪關鍵手術才能重建他們曾經的面容。由於手術需求巨大,只有一小部分人能夠獲得這樣的專業治療。
上個月末,一支由九名整形外科醫生和數十名其他醫務人員組成的團隊從多倫多前往波蘭南部的昔日煤礦小鎮切拉茲。對醫生們而言,這是自戰爭開始以來他們在波蘭執行的第三次任務。他們平均每天要進行五到六台高難度手術。
在2022年2月入侵事件之前,他們曾在烏克蘭開展手術,但如今當地的醫療資源都集中在救命手術上。切拉茲的醫院遠離前線,並配備了複雜整形手術所需的全套設備。救護車往返於醫院和烏克蘭利沃夫之間運送患者。
“我們在北美從未見過這類傷情。雖然也有彈道創傷,但不會遇到坦克炮彈、迫擊炮或地雷的攻擊。這些武器的動能會直接撕裂軟組織,“萊夫·西格德森説道。他是去年11月卡佩茨在切拉茲接受首次手術(長達12小時)時,負責主刀的三位整形外科醫生之一。
那次手術從卡佩茨的肩胛骨取下一塊骨頭和皮膚,開始為這名士兵重建口腔。
加拿大-烏克蘭外科援助項目的創始人和首席外科醫生奧列格·安東尼辛是烏克蘭移民的後代。2014年基輔反政府抗議活動中出現街頭戰鬥傷亡後——這場抗議最終導致親俄總統下台——他決定前往烏克蘭開展醫療援助。
“我們看到的傷勢確實隨着任務一次比一次更嚴重,”他説。
對卡佩茨而言,直到首次手術數月後在烏克蘭裏夫尼市家中休養時,他才決定在受傷後首次與女兒見面——條件是必須戴着外科口罩。他開車與前妻去小學接女兒放學,女兒衝向他環抱住他的腰,在靜默中相擁數分鐘。當時他仍無法説話。
“只能發出些聲音,”他説,“我女兒似乎完全理解這種狀況。”
他通過書寫便籤與前妻轉述的方式與女兒交流。為消磨時間,他們買了填色書。
所有會面中他都戴着外出時的口罩。
“這就是我現在的樣子,”他邊説邊拉開藍色外科口罩,露出部分重建的面部,“我怎麼能讓小孩子看到這個?”
五月初進行塑造新嘴唇的二次手術前,卡佩茨充滿希望。
“我很幸運。我還活着。我完全信任那些醫生,他們是頂尖的,”他説。他培養起鑑別石頭、琥珀和化石的新愛好。
護士來到病房開玩笑喊道:“客房服務!”這位比受傷前輕了45磅的士兵收到一疊獨立包裝的巧克力布丁,他將用注射器管吸取作為午餐。
臨牀心理學家兼任務項目經理朱莉婭·馬拉尼表示,當手術結束、卡爾佩茨獲得新嘴唇後,他告訴醫護人員想親吻他們每一個人。
肢體假肢旨在恢復失去的手臂和腿部的功能,而面部重建手術則面臨雙重挑戰:既要恢復咀嚼和説話的能力,又要讓患者能重新表達情感,並儘可能接近他們原來的樣貌。
第一次世界大戰後,美國雕塑家安娜·科爾曼·拉德因其用銅製作的面部假肢而獲得認可,這些假肢旨在掩蓋毀容,讓退伍軍人有機會重新融入社會。
在切拉茲,技術員格倫·愛德華茲的任務是製作一系列下巴、頜骨和鼻子的複製品,這些複製品由3D打印機根據患者家屬提交的照片製作而成。這些模型幫助外科醫生重建患者的面部特徵,使其儘可能接近原來的樣貌。
38歲的患者安東·卡爾彭科遭遇俄羅斯炮擊,彈片如雨點般落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嚴重的疤痕。爆炸中,他的鼻子骨折,鼻竇腔受損。俄羅斯士兵將他俘虜。他在戰地醫院醒來時,仍處於炮彈休克狀態。
“我意識到自己不在戰友身邊,”這位烏克蘭基輔的前財務經理説,“我聽到了俄語。原來他們最初誤以為我是俄羅斯人。”
周圍病牀上的俄羅斯士兵告訴他,他被送來時防彈背心裏嵌着一塊拳頭大小的彈片,頭盔也被擊碎。他參與了11月的一次戰俘交換。
在烏克蘭赫爾松地區,37歲的前IT專家、步兵帕夫洛·謝爾比納與小隊成員剛乘裝甲車佔領新沃茲涅先斯克小村的敵軍陣地,俄軍炮火便朝他們襲來。
爆炸衝擊波將謝爾比納掀翻。
“我摸到臉上鮮血直流,面部組織已經碎裂下垂”,他回憶道。
彈片削掉了他的鼻子並嚴重損傷上頜骨。去年11月的首次手術中,醫生用他前額的皮膚重建了鼻子。
在等待第二次手術(將用髖骨修復面部)期間,謝爾比納表示希望重返前線。
“戰友們還在等我”,他説,“戰爭不會很快停止,我要繼續為國效力。”
更正聲明前序照片中簾幕後方的術後康復患者身份不明。本文早期版本誤將其標註為帕夫洛·謝爾比納。(已於5月20日修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