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敏》評論:流鼻涕、眼睛發癢——《華爾街日報》
John J. Ross
圖片來源:Getty Images/iStockphoto1906年,維也納兒科醫生克萊門斯·馮·皮爾凱在治療白喉患兒時注意到一個奇特現象。在疫苗尚未普及的年代,這種因白喉桿菌毒素可能引發心臟和氣道致命損傷的疾病令人聞之色變。當時的標準療法是馬源抗毒素——從馬血中提取的抗體,用於中和白喉桿菌產生的毒素。雖然接受馬血清治療的患兒得以康復,但皮爾凱發現約十天後許多孩子出現了發熱、皮疹和關節炎症狀。這種"血清病"隨着反覆注射會愈發嚴重,且發作速度更快。
皮爾凱提出開創性理論,認為這是兒童免疫系統對馬血清產生的反應。他總結道免疫系統具有雙面性:既能抵禦疾病,也可能致病。為描述這種雙重性,他用希臘詞根創造了"過敏"(allergy)一詞,意為"異常反應"。當前美國正深陷"異常反應"的流行病浪潮。近幾十年來,因哮喘和堅果過敏住院的兒童數量,以及腎上腺素筆(用於治療嚴重過敏反應)的處方量均增長了兩倍。不僅兒童食物過敏更普遍,且隨着年齡增長自愈的可能性較過去顯著降低。
這場流行病的成因與影響正是《過敏》一書探討的核心,這部由醫學人類學家特蕾莎·麥克菲爾撰寫的力作通過紮實研究,生動展現了疾病背後的人文圖景。患者和父母們不僅要對抗病痛,更在與恐懼和不確定性搏鬥。醫生們則受限於有限的治療手段,且許多藥物患者無力承擔。麥克菲爾女士與這個主題還有着個人羈絆:她的父親在她成長的新罕布什爾小鎮主街被蜜蜂蜇傷後離世(當時其女友將他送往藥店而非醫院;即便他已瀕臨絕境,藥劑師仍因無處方拒絕提供腎上腺素筆)。
麥克菲爾女士指出,“過敏"一詞在當代用法中缺乏精確性,因為"公眾…經常不加區分地用這個詞來描述他們可能經歷的任何不適症狀”。她的著作主要討論由IgE抗體異常引發的疾病,包括特應性皮炎(濕疹)和過敏性鼻竇炎(花粉症)——這些雖不致命卻嚴重影響生活質量,以及它們更致命的近親:過敏性哮喘和過敏性休克。
過敏性休克(anaphylaxis)源自希臘語"反向防禦",從進化角度看是個令人費解的現象。為何我們的免疫系統會在蜂蜇或接觸微量花生蛋白後發動致命的自傷行為?一種理論認為,這種伴隨酶類物質大量釋放的反應,可能是為分解蛇毒和蠍毒進化而來。這種適應機制在人類祖先生活的東非或許有利,但對現代韋斯特切斯特縣的郊區居民卻成了多餘。
儘管學界公認過敏性疾病正在激增,但對其原因莫衷一是。麥克菲爾女士將其比作阿加莎·克里斯蒂式的懸案,嫌犯名單令人眼花繚亂,可能個個有罪,也可能全都無辜。
氣候變化可能是元兇之一。在愈發濕熱的美南地區,黴菌過敏率正急劇攀升。豚草、毒葛等有害植物及入侵草種在大氣二氧化碳濃度升高環境下瘋狂生長。氣候變暖導致花粉季提前開始延後結束。麥克菲爾警告情況會惡化:“到2040年花粉濃度預計翻倍,且花粉’毒性’更強(肽類物質增加可能加劇免疫系統反應)"。
一些研究者提出了"衞生假説”,認為過度避免接觸污染物實際上會損害我們的免疫系統——偶爾接觸過敏原可能對我們的祖先有益,因為他們並不那麼注重清潔。關於衞生假説的數據結果不一。例如,有研究表明幼年接觸農場和牲畜似乎能預防過敏,但農民羣體的過敏發病率卻和其他人羣一樣居高不下。
另一相關理論將流鼻涕和胸悶症狀歸咎於微生物羣落的減少:抗生素使用、高剖宮產率和低纖維加工食品可能破壞了腸道菌羣平衡,而這些菌羣本可以幫助調節免疫系統這個"不聽話的孩子"。另有免疫學家指出,肥皂、洗滌劑和洗手液正在破壞皮膚微生物的平衡。久坐的生活方式和維生素D缺乏也受到質疑。
過敏防治研究的進展緩慢得令人沮喪。19世紀時醫生將過敏性疾病歸因於神經質的有害影響,甚至建議患者服用嗎啡和吸食曼陀羅。這或許緩解了他們的緊張情緒,但對改善呼吸症狀恐怕毫無幫助。
近幾十年來,“呼吸道過敏和哮喘的標準治療方案几乎一成不變”:包括避免接觸過敏原;通過家居清潔消除蟑螂、黴菌和塵蟎等誘因;使用抗組胺藥和吸入劑等藥物。患者可能接受免疫療法,即通過微量過敏原接觸進行脱敏治療。濕疹患者則需使用多種保濕劑和類固醇藥膏。單克隆抗體等調節免疫系統的新型強效療法為部分患者帶來希望,但高昂費用使多數人望而卻步。
在麥克菲爾女士的分析中,過敏不僅是免疫力的邪惡雙胞胎,更是物質進步出人意料的反面,它以一種我們徒勞尋求治癒的方式損害着我們的健康。作者並未提供解決過敏危機的簡單方案,但她對這個問題的深刻洞見令人手不釋卷。
羅斯博士是《長壽聖經》的作者。
刊登於2023年5月24日印刷版,標題為《流涕不止,雙眼發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