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華與權力:從波斯到希臘》評論:帝國品味的交易——《華爾街日報》
Dominic Green
《奢華與權力》展覽現場圖片來源:大英博物館董事會可可·香奈兒將奢侈品定義為"始於必需品終結處的必需品"。當形式超越功能,它表達的是一種彰顯地位的需求。大英博物館"奢華與權力:從波斯到希臘"特展揭示了古波斯風格的影響力,以及這種風格如何影響了其對手希臘人——當後者同樣開始追求帝國品味。公元前500年,阿契美尼德帝國的疆域從印度河谷延伸至巴爾幹半島。國王大流士一世統治着古埃及和亞述帝國,還掌控着大片希臘語地區。公元前499年,希臘人發動起義。這場持續50年的戰爭留下的遺產包括:波斯人洗劫雅典後建造的帕特農神廟,以及希臘人全新的自我認知。
古典雅典誕生於希臘的勝利。埃斯庫羅斯的《波斯人》於公元前472年在雅典首演,呈現瞭如今人們熟知的價值觀衝突:文明對野蠻,陽剛力量對奢靡享樂,自由對奴性。由大英博物館的傑米·弗雷澤和亨利·畢曉普-賴特策劃的"奢華與權力"展覽證明,雖然希臘人在戰場上給波斯人上了一課,但波斯卻是希臘藝術上的老師。
懸掛的織物將展廳分隔成三個帳篷狀區域。第一部分展示阿契美尼德宮廷隨軍隊西傳的奇異美學;第二部分追溯其對雅典的影響;第三部分則展現雅典從城邦轉變為帝國後,如何在亞歷山大大帝(公元前336-323年在位)統治時期將融合風格反向傳播至東方。
鎏銀來通杯圖片來源:大英博物館董事會波斯"萬王之王"們生活奢靡,行蹤不定,希羅多德曾寫道他們"嗜酒如命"。宴飲器皿皆為金銀所制,鏨刻蓮花紋飾與蓄鬚侍從列隊遊行的浮雕圖案。儀式性斟酒是宴飲核心環節,需使用形似銀製獵號、以動物首為流口的來通杯(注酒器)。嫺熟的侍臣將來通杯高舉至頭頂,酒液便從獸口或獸胸傾瀉而下,注入飲者指尖託舉的寬口碗中。更令人倍感熟悉的是,伊拉克尼姆魯德王宮出土的青銅濾酒器,若非柄端裝飾着小牛頭,簡直與現代茶濾別無二致。
展出的來通杯折射出波斯人對狩獵與神話的熱忱:瞪羚與帶翼野山羊;騎手(可能是總督)在追逐中前傾身軀的駿馬;頭角鎏金、精緻兇猛的格里芬。格里芬後來融入了希臘神話。古典希臘文明並非如狄俄尼索斯般孤立地從宙斯大腿誕生。“凡希臘人取自蠻族之物,必精益求精”,雅典人在《伊庇諾米篇》(據信為柏拉圖弟子所著的對話錄)中如是説。
展覽第二單元呈現雅典人對波斯元素的改造,在審美判斷中融入道德評判。雅典人熟知阿契美尼德王朝飲酒習俗,並將掠奪的碗盞與來通杯作為戰利品。帕特農神廟浮雕板上可見東方風格的器物,可能是用於獻祭新神廟的戰利品。
雅典人嚮往東方風格的奢華,但當阿提卡陶藝師仿製阿契美尼德金屬器皿時,他們迎合了本土審美與道德觀。約公元前430年的基裏克斯杯(酒碗)上,希臘眾神斜倚着手持波斯式酒碗。公元前300年代末的大理石浮雕中,當英雄舉起他的來通杯時,其阿契美尼德式姿態使他卓爾不羣。波斯金屬來通杯賦予神話般的尊貴,而雅典凡人的想象力更鐘情於愛國社交與智慧,以及飾有家犬公牛等馴化神話的獸首馬克杯。
在雅典,奢華需讓位於美德,流動的宮廷需臣民於公民自豪。公元前470-450年的白色斯芬克斯馱着來通杯立於基座,作為裝飾品不適合浮誇的斟酒儀式。波斯大帝擁有瞪羚坐騎,但狄俄尼索斯常騎毛驢,因此公元前520-500年的康塔羅斯酒杯側面滑稽地鼓起驢頭造型。雕刻家添加了實用的希臘元素——一對與驢耳曲線相映成趣的杯柄。
帕納久裏什特寶藏圖片來源:保加利亞國家歷史博物館當亞歷山大的帝國將東方影響帶回發源地時,希臘化時代的光輝掩蓋了希臘受惠的深度。希臘人已通曉權力語言。亞歷山大將阿契美尼德人逐出埃及後,新統治者之一頒佈雪花石膏像,將希臘將軍塑造為法老形象。憑藉帝國豐富的蘇丹象牙與阿拉伯香料,希臘人也深諳奢華之道。希臘化時代的骨灰甕飾有波斯風格的金色格里芬,帶有典型希臘"赫拉克勒斯結"的珠寶亦鎏金璀璨。“奢華與權力"展覽中最大借展品是來自保加利亞的帕納久裏什特寶藏。四件獸首來通杯、三件女性頭像執壺、飾有神話場景的雙耳罐,以及裝飾非洲人頭像的淺盤式金碗,這些沉甸甸的黃金器皿展現了希臘文明對波斯"蠻風"的吸納。
曾與波斯人交戰過的羅馬人留下了最後的評價。公元一世紀,尤維納利斯抱怨道:“是骯髒的金錢最先帶來了異域風俗,奢靡的財富用其令人作嘔的頹廢腐蝕了我們這個時代。”展覽最後一件展品是小型羅馬玻璃動物頭飾,可能是波斯宴席與希臘酒會傳統的鹿首造型——儘管歲月已將其輪廓侵蝕得模糊難辨。
格林先生是《華爾街日報》撰稿人,英國皇家歷史學會會員。
刊載於2023年5月25日印刷版,原標題《帝國品味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