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徵兵制、學生貸款減免與大學特權

最高法院正在審議拜登總統學生貸款減免計劃的命運。此案的經濟意義顯而易見：如果法院裁定其合法，將把超過4000億美元從納税人轉移至學生貸款者手中。但更關鍵的是這場辯論核心的根本性問題：在一個民主社會中，高等教育應當享有哪些特權（如果有的話）？

這個問題曾被包括富蘭克林·D·羅斯福、德懷特·D·艾森豪威爾（1948-53年擔任哥倫比亞大學校長）和詹姆斯·科南特（1933-53年任哈佛校長）在內的政治與教育領袖深入思考。20世紀中葉關於教育特權辯論的更廣闊背景，是學生免服兵役政策。這對當前的爭論具有啓示意義，也揭示了高等教育利益集團如何在數十年前成功構建了超越美國公民日常義務的特權地位。

美國於1940年實施徵兵制，比國會向日本和德國宣戰早一年多。羅斯福在1940年民主黨全國代表大會上支持徵兵，主張健全男性普遍服兵役是國家團結與民主凝聚力的體現。首次徵兵抽籤當日，羅斯福高調宣讀了天主教、猶太教和新教領袖支持徵兵的聯名信。

羅斯福敏鋭意識到公眾需要確信徵兵制度"完全民主，不會因社會階層或經濟地位區別對待"——《紐約時報》曾以此讚譽紐約證交所主席（後任美聯儲主席）威廉·麥克切斯尼·馬丁以列兵身份應徵入伍。當時教育界已開始爭取學生特殊待遇，這令羅斯福憂心。他在致徵兵局局長的信中明確表示，不希望"僅僅因為大學入學"成為"逃避強制兵役的手段"。

二戰期間，教育界人士施加的壓力收效甚微。由於人力需求激增，美國國會於1942年將徵兵年齡從21歲降至18歲。1942至1943年間，高校及專業院校入學率驟降近40%，適齡大學生紛紛應召入伍。到1944年，兵役局每年僅批准約1萬名本科生暫緩服役——相比之下，從事農業的男性獲得160萬份緩徵許可，需撫養家屬者獲得26.4萬份。

但二戰後，教育工作者開始佔據上風。對於當時的教育和產業領袖而言，要保衞國家免受核打擊，就必須摒棄全民統一服役的民主價值觀。推動擴大學生緩徵計劃的教育者們宣稱，其初衷是為保護硬科學的未來。

不過有人擔憂，這種保護特定學生羣體的做法會迅速蔓延至其他學術領域。科南特在1948年致信艾森豪威爾表示，他反對學生緩徵"整個制度"，並擔心大學校園會成為逃兵役者的避風港。艾克對此觀點表示認同。與羅斯福總統一樣，他認為普遍兵役制是保衞國家的"唯一民主方式"。擔任總統後，他力排精英科學家們的反對，指示兵役局收緊研究生緩徵政策。

1960年代學生緩徵數量激增。部分原因在於人口結構變化——隨着嬰兒潮一代成年，大學入學人數猛增。但符合徵兵條件的大學生獲得緩徵資格的增長速度，甚至快於高校錄取率的提升。1959至1969年間，在校男性人數從230萬翻倍至470萬，而同期緩徵人數從17.9萬飆升至226萬，增幅超12倍。

學生延期服役範圍的擴大很大程度上源於學生、教職員工及行政人員價值觀的轉變。羅斯福總統宣佈徵兵後，美國州立大學協會曾對全面學生緩徵政策表示"堅決反對"，而包括哈佛和哥倫比亞在內的數百所私立院校則推出三年制課程以方便學生服役。到了越戰時期，風向驟變。反戰示威中出現了"徵啤酒，不徵學生"的標語，大學校長們常與學生共同反對戰爭和徵兵制度。

羅斯福當年構建的政治聯盟曾將科教精英與工人階級團結起來，但學生緩徵政策瓦解了這一聯盟。一位敏鋭的勞工官員在給林登·約翰遜總統的信中警告：“當汽車工人聯合會主席沃爾特·魯瑟發現普通工人子弟在前線送命，而汽車公司高管的兒子們卻不斷獲得學業緩徵時，後果將不堪設想。“參議員泰德·肯尼迪與喬治·麥戈文的未來搭檔薩金特·施萊弗均在1967年呼籲廢除學生緩徵政策。

為回應階級偏見的指控，約翰遜在1968年2月——即他宣佈退出連任競選的同月——終止了研究生緩徵制度。此後六屆總統選舉中共和黨贏得五屆。1973年徵兵制終結，關於學生緩徵的爭論也隨之平息。

但關於高校及其學生是否應享特權的政治分歧依然尖鋭——儘管這種對立有時會打破傳統的自由派-保守派界限。正如奧巴馬政府財政部資深官員亞當·盧尼在布魯金斯學會報告中所言：“學生債務集中在高財富家庭，無論以收入、教育程度還是財富衡量，貸款減免政策都具有累退性。”

根據美國教育部的統計數據，25至34歲大學畢業生年收入中位數比高中畢業生高出近2萬美元。精英學校同樣具有精英主義色彩。哈佛大學拉吉·切蒂等五位經濟學教授2017年的一項研究顯示，“常春藤Plus"高校（包括杜克大學、麻省理工學院、斯坦福大學和芝加哥大學）中，父母收入位居前1%的學生數量超過了後50%學生的總和。這些機構已積累驚人財富——哈佛大學捐贈基金去年突破500億美元。

與此同時，大學課程充斥着譴責"特權”、鼓吹分裂性身份政治、抨擊美國種族主義等弊病的內容。高校變得不容異見，對包括言論自由在內的基本民主準則充滿敵意。高等教育如今的形態，可能正成為對其所享特權地位最深刻、最持久的反抗。

除普渡大學前校長米奇·丹尼爾斯外，沒有哪位大學領導者質疑：坐擁數十億美元捐贈基金的高學費學府，要求未受過高等教育的納税人分擔那些因學歷獲得經濟優勢的畢業生債務，這究竟意味着什麼？在沉迷批判"特權"的同時，高校對自身特權已麻木不仁。或許反對學生貸款減免的聲浪，終將重建1940年代盛行的公民責任感。

托特先生是德克薩斯州奧斯汀市的一名律師。

年輕男子在華盛頓五角大樓前的反越戰示威中高舉燃燒的徵兵卡。照片：貝特曼檔案館刊登於2023年5月25日印刷版，標題為《徵兵、學生貸款與大學特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