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士兵講述他們為何而戰——《華爾街日報》
By Tamar Jacoby
這是扎波羅熱市郊一棟不起眼的普通建築,這座位於烏克蘭腹地的工業城市塵土飛揚,幾乎可以肯定當基輔預期的反攻開始時,這裏的戰鬥將會加劇。傷兵們擠在迷宮般的狹小房間裏,但三位音樂家——同樣是穿着軍裝的適齡男子——在病牀間找到立足之處開始演奏:先是一首用粗俗歌詞嘲笑俄羅斯人的激昂歌曲,接着是一連串充滿憂鬱與思念的縈繞心頭的民謠。
這所醫院是我本月早些時候與"文化力量"進行為期兩天的行程中的第一站。“文化力量"是一個由烏克蘭演藝人員組成的團體,現在他們全職致力於提升前線士氣。與二戰歐洲和越南時期為大規模集會表演的好萊塢明星們截然不同,“文化力量"派出少數獨奏藝人——在我的行程中,是一位原聲吉他手、一位小提琴手和一位鍵盤手,外加兩位業餘詩人——在醫院和食堂等粗獷而親密的場所表演。
聯合創始人科利亞·塞爾加——曾是一檔熱門電視旅遊節目的主持人——稱其為"藝術療法”。但從士兵們的笑聲和掌聲中,你可能不會想到這一點。歌曲和笑話幫助士兵們放鬆,也讓其中一些人有了在戰鬥前夕談論感受的心情:他們為何而戰,他們對反攻的希望。
“文化力量"聯合創始人科利亞·塞爾加稱該團體的工作為"藝術療法”。照片:文化力量46歲的奧列克桑德爾·羅特曼有充足時間回想他在巴赫穆特度過的數週——八月中旬的槍戰中,他在那裏負了傷。在前線,他的活動範圍極小,只負責防守兩三條樹林線。六個月的戰鬥生涯中,只有三天讓他記憶猶新:俄軍推進時點燃了他陣地周圍的麥田;某個下午他驅車進城採購補給,車窗上貼着防彈背心;以及那個彈片嵌入他上臂永久留存的受傷清晨。
當被問及如何描述戰鬥時,他和幾名戰友不約而同提到"忍耐”——僅僅是找到繼續下去的意志。麥田起火那天,羅特曼和戰友們拼命想突破火牆與濃煙。他們屢敗屢戰,他記得自己"身體進入了自動駕駛狀態"。“你知道不能停下,停下就會窒息,“他回憶道,“無論多疲憊多恐懼,都必須逼自己前進。”
許多士兵談到戰爭的恐怖:有人形容是"泥濘、噪音、鮮血”,比如從無人區拖回戰友時聞到俄軍屍體未掩埋的惡臭。但最終幾乎所有人都會回到恐懼這個話題。“我們無時無刻不感受着它,“49歲的警察沃洛德米爾·霍羅傑茨基告訴我。25歲的建築工人維塔利嘲笑那些假裝不害怕的戰友。“他們在撒謊,“他嗤之以鼻,“百分之百。““但當然,“霍羅傑茨基補充道,“每個人的應對方式不同。我們都在內心打着自己的仗。”
2023年5月,烏克蘭士兵觀看"文化力量"樂團演出。圖片來源:文化力量士兵們表示,這些演出能讓他們暫時忘卻恐懼或正確看待戰爭。表演融合了幽默與崇高——既有娛樂元素,又能鼓舞士氣,還有催人淚下的音樂。聯合創始人塞爾加説,這些音樂能幫助戰士們觸及"他們未曾察覺的情感”。
笑話打破了沉默。主持人讓觀眾喊出各自的作戰呼號並加以打趣。“你的呼號是’小馬駒’?“他假裝難以置信地調侃一名士兵,“為什麼叫’小’呢?““俄羅斯人不會下地獄,他們只是回俄羅斯罷了——“塞爾加在一首關於烏軍學習用烏克蘭語(而非他們從小使用的俄語)罵人的歌曲中這樣戲謔道。對這個正努力擺脱強鄰控制的年輕國家而言,這個既滑稽又嚴肅的段子引得全場鬨堂。
演出在歡笑與憂傷間切換——小提琴獨奏民謠、烏克蘭傳統民歌、由士兵在巴赫穆特前線第一週創作的充滿恐懼與孤獨的鋼琴曲。“沒上過戰場的人不配談論戰爭,“塞爾加輕蔑地説。他常邀請台下士兵同台表演。
有人為守護家園而戰。“我不想回家看到另一個布恰慘案,“建築工人維塔利説。更多人提及歷史——烏克蘭與沙俄、蘇聯等帝國鄰邦長達數百年的抗爭,乃至13世紀阻擋蒙古鐵騎西進的壯舉。“烏克蘭曾拯救過歐洲,“60歲的前檢察官博赫丹·雅科夫納對我説,“這次我們還會擋住黑暗與野蠻。“在巴赫穆特負傷的羅特曼則稱之為"極權與民主的史詩之戰”:“這不僅是國家間的戰爭,全世界都在看——民主制度能否捍衞自己?”
文化力量演出旨在兼具娛樂與鼓舞人心的作用。圖片來源:文化力量謝爾蓋將這一切凝練為簡單的表述——他稱之為"善與惡的較量”。“我們參軍或志願參戰都是同一個原因,“他在台上説道,“因為我們不願做奴隸。“警察霍羅傑茨基告訴我,他是在"為未來而戰”,而謝爾蓋努力描繪着充滿希望的前景。“你們必須活着回來,“他在每站都這樣告訴士兵們,“烏克蘭需要你們。勝利後我們還有大量工作要做,建設我們夢想中的美好國度——沒有你們我們無法完成。”
沒人認為反攻會輕鬆。“進攻比防守更難,“一位指揮官告訴我,“代價也大得多。很多人會犧牲。“但一些因傷和彈震症在後線休整的士兵擔心自己無法參戰。包括羅特曼在內的其他傷員則數着日子盼着重返前線。
本週最後一場演出在前線僅15英里的鄉村學校舉行。約50名身着制服的軍人——新兵、老兵、鬢角斑白的指揮官——坐在陽光灑落的高頂體育館木凳上。“這裏的聲效讓我想起教堂,“鍵盤手對士兵們説,“但這座廢棄學校的現狀給了我們另一個戰鬥理由。“他與小提琴獨奏者施展着藝術魅力。謝爾蓋展露笑容,連珠炮似地説着笑話。士兵們開懷大笑,用手機拍攝。與其他場次一樣,音樂會在謝爾蓋那首縈繞心頭的民謠《回家》中落幕。
“此刻,”他輕聲唱道,“子彈聲蓋過了言語。你強迫自己繼續前行……但請記住,總有一天,我們會平安無恙地回到家鄉。回到家鄉,回到家鄉,回到我們所愛的人身邊。”
雅各比女士是基輔進步政策研究所新烏克蘭項目的負責人,最近著有《流離失所:烏克蘭難民經歷》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