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西部》評論：山姆·謝潑德的人生——凡人與神話 - 《華爾街日報》

山姆·夏普德在《別來敲門》（2005年）中。圖片來源：Alamy儘管劇作家兼演員山姆·夏普德去世還不到六年，享年73歲，但關於他的傳記已有三部。現在我們看到了第四部：資深搖滾記者羅伯特·格林菲爾德所著的《真實西部：山姆·夏普德的生活、作品與時代》。格林菲爾德並未過多指責夏普德之前的傳記作者，但他暗示他們過於輕易地接受了傳主自我神話的敍述：“在他漫長而輝煌的職業生涯中接受的許多采訪裏，當涉及公開談論自己的生活時，山姆·夏普德常常堪稱不可靠敍述者的典型代表……[他]大量時間都在精心打造一個如此耀眼的人物形象，以至於很少有人能看透其背後的真實面目。“作為修正，格林菲爾德大量引用了夏普德與摯友——演員約翰尼·達克長期往來的信件，作者稱這些信件展現了夏普德對內心真實情感的坦誠。

夏普德天生適合成為傳奇題材。他原始而早熟的天賦彷彿憑空出現。1963年，19歲的他初到紐約時幾乎從未離開過加利福尼亞；短短幾年內，他就創作了數十部劇本並搬上舞台。還有他的外貌。“你必須親眼見過他，“一位朋友回憶道，“他確實是你一生中見過的最英俊的男人……就像是亨利·方達和加里·庫柏的合體走進了房間。”

謝潑德煞費苦心地發展出一種伍迪·艾倫式的低調成名方式。他渴望名聲（“他極度需要被崇拜和掌聲環繞，““達克先生説道），同時又清醒認識到名望的腐蝕性。這種矛盾態度正是他複雜性格的寫照——即便是摯友也難以預料面對的是温和的傑基爾博士，還是酒精催化的海德先生。他對自己的人生追求似乎始終不甚確定。““一方面他有着粗獷牛仔的外在形象，““一位同事評價道，““另一方面卻懷着郊區中產階級的心態。””

格林菲爾德先生在保持對謝潑德才華與個人奮鬥敬意的同時，解構了部分關於他的神話。比如那個關於他在偏遠鱷梨農場度過的青春故事：實際上他父母都在精英高中任教，山姆幼年時全家住在加州帕薩迪納，後來遷居的住宅雖然後院確有鱷梨樹，但"“距離杜阿爾特市中心僅半英里…本質上仍是郊區”"。他的父親塞繆爾·謝潑德·羅傑斯當時尚未成為那個在兒子作品中反覆出現的暴力酒鬼形象。少年時期的山姆——當時人稱史蒂夫——參加美國未來農民組織，曾幻想成為"“開着時髦旅行車、娶金髮嬌妻，在高級郊區飼養德國牧羊犬的獸醫”"。儘管他後來聲稱自己沒上過大學，實際曾在聖安東尼奧山學院就讀兩年，期間加入高爾夫球隊和戲劇社。

在紐約，謝潑德的高中好友查爾斯·明格斯三世將他引入藝術圈，並幫他在"村門"餐廳謀得傳菜員的工作。格林菲爾德為傳記採訪的明格斯先生尖鋭反駁了謝潑德的諸多説法，並認為史蒂夫·羅傑斯在臭名昭著的謝潑德醫生謀殺案審判期間改名為山姆·謝潑德，是因為"這是絕佳的宣傳機會。我認識的那個傢伙會利用這點。“年輕謝潑德的劇本如泉湧般誕生，它們登上當時眾多先鋒劇場——拉媽媽實驗劇場、西諾咖啡館、創世紀劇院、開放劇院等。人們很快發現，他以一種打破當時現實主義模式的強勁姿態開創了新風格。正如愛德華·阿爾比在《村聲》評論中所言，他給人的印象是每部新作都在"將戲劇重塑為一種藝術形式”。

格林菲爾德最精彩的筆觸在於描繪1960年代的藝術狂潮，以及約翰·拉爾所稱"紛亂的七十年代初”——那時謝潑德終於將作品搬上商業劇場。拉爾評價道’這位外百老匯寵兒越過第十四街的馬奇諾防線，實屬驚人之舉’。憑藉置身文化颶風中心的直覺，謝潑德與帕蒂·史密斯在切爾西酒店同居數月，儘管當時他與歐蘭·瓊斯結婚才一年，孩子剛出生不久。（“我和他妻子甚至仍互相喜歡，“史密斯後來回憶，“這不像在搞什麼郊區通姦之類的。"）

23歲時，謝潑德斬獲十座奧比獎中的首座。次年，導演米開朗基羅·安東尼奧尼邀他赴羅馬參與《扎布里斯基角》(1970)劇本創作。這次及後續編劇工作均不順利。在電影界，謝潑德作為演員比編劇更成功，儘管除《太空英雄》(1983)中提名奧斯卡的查克·耶格爾一角外，他的銀幕表演均無突出表現。但這些工作維持了他的生計。

謝潑德從市中心寵兒成長為美國偉大劇作家的歷程始於1977年的《飢餓階級的詛咒》，格林菲爾德先生寫道，該劇塑造了"在美國夢早已嚴重扭曲中迷失方向的典型人物”，並帶有強烈的奧尼爾與貝克特風格。一年後的《被埋葬的孩子》成為首部獲得普利策戲劇獎的外外百老匯劇目。《真實的西部》(1980)、《情痴》(1983)和《心靈的謊言》(1985)延續了美國家庭功能失調與黑暗命運的主題。“我發現命運和宿命比所有這些心理分析可信得多，“謝潑德曾表示——這再次體現了與二十世紀中葉戲劇審美的分野。

謝潑德對美國男性氣質本質等慣常主題的反覆探討有時會顯得乏味。事實上，這個特定主題可能是其劇作中最先過時的部分；我認為他幸運地在#MeToo運動爆發前幾個月離世。“山姆習慣對女性發號施令，而她們往往順從，“一位老友告訴格林菲爾德。若他活到現在，很可能成為有毒男性氣概的典型代表。但這並不公平，因為他生命中的女性似乎完全理解這個男人的複雜性。歐蘭·瓊斯和謝潑德的長期伴侶傑西卡·蘭格拒絕接受格林菲爾德採訪，這無疑是忠誠的表現。書中的山姆·謝潑德並非特別討喜的形象；他那些充滿掙扎的劇作正源於其掙扎的敏感心靈。格林菲爾德先生避免簡單評判，以此向這位傳主致敬。

艾倫女士經常為《華爾街日報》及其他出版物撰稿，並在本寧頓監獄教育項目任教。她目前正在代筆撰寫一本娛樂圈回憶錄。

刊登於2023年5月27日的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