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電影院走向高端化時我們失去了什麼 - 《華爾街日報》
James S. Hirsch | Photographs by Allie Leepson + Jesse McClary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早在疫情之前,電影院就開始走奢華路線,通過提供高端設施來對抗家庭影院的興起。隨後疫情將許多家庭變成了實際上的娛樂中心——平板電視、環繞音響系統、壁燈照明——而流媒體服務則提供了豐富的觀影選擇。
為了維持經營,許多影院不得不進一步升級,將舒適享受與奢華格調融為一體。尤其是全國連鎖影院,它們有資源來提升其大型影城的檔次。
在我居住的波士頓地區,改造後的影院被冠以SuperLux、Cinema de Lux和LuxLite等名稱。即使名字中沒有“奢華”二字的影院,內心也充滿了奢華。在電影開場前,顧客們可以在閃閃發光的酒吧裏休息,點一杯手搖莫吉托,在照相亭裏拍照,或者在豪華的大廳裏與朋友下棋。影院本身配備了帶加熱腰部支撐功能的躺椅,座位之間空間寬敞,還有服務員為你送上凱撒沙拉、龍蝦玉米卷和一杯喬爾戈特紅葡萄酒混合酒。就連洗手間也配備了可與麗思卡爾頓酒店媲美的大理石台面和花崗岩潔具。
對於一個自疫情以來已有約3000塊銀幕關閉、迫切希望挽回顧客的行業來説,這些華麗的裝飾是可以理解的,而且許多影迷顯然很享受這種寵愛。
但我認為,在電影院的奢華生活中,我們失去了一些東西。
黑暗中的陌生人
看電影不僅僅是為了舒適,無論是在家裏還是在電影院。它關乎一種共同的體驗。它關乎在黑暗的環境中與陌生人建立聯繫,這些陌生人你可能再也不會見到。它還關乎電影本身,逃離到一個不同的世界,一場與影院的豪華干擾無關的冒險。
高中時期,我在聖路易斯一家電影院打工時,常悄悄站在前排側邊觀察觀眾反應。我知道哪些場景會引發何種情緒——《油脂》中的歡騰,《克萊默夫婦》裏的淚水,《十全十美》帶來的悸動。很快我發現,當影院座無虛席、觀眾摩肩接踵時,那種集體共鳴的能量最為強烈,彷彿悲喜能如温和的傳染病般躍過排排座椅,漫上包廂,席捲整個放映廳。
這種親密感正是最佳觀影體驗的核心,無論影院年代或設施如何。大學時我在階梯教室看《彗星美人》,蜷縮在硬木椅中,膝蓋幾乎碰着鄰座陌生人。當貝蒂·戴維斯説出那句經典台詞"繫好安全帶,今晚會很顛簸"時,這份侷促反而讓震撼更加強烈。
但豪華影院消弭了這種身心層面的親近感。觀眾被隔板分離,以不同角度斜倚着,深陷在托盤座椅裏——某些場所甚至要按鍵點單續杯。
舒適性已凌駕於情感聯結之上。
高端影院還削弱了觀影的沉浸感。我成長年代的多數影院設計務實、氛圍含蓄。即便那些二戰前建造的劇場宮殿,雖有華麗石膏雕花、大理石柱與赤陶立面,本意也是將觀眾抽離日常生活,放大銀幕魔力。而如今的奢華影廳,配備客廳同款皮椅、廚房直供餐點,復刻着家居環境。魔法已被商品化。(智能手機進一步混淆了影院與家庭生活的界限,但這不能歸咎於影院。)
快速離場
豪華影院同樣消逝的還有觀影后的餘韻。當電影只是奢華娛樂之夜的一個環節時,散場後你更可能徑直離開——除非去劇院附設酒吧小酌一杯。但若觀影本身就是唯一理由,你更可能與志同道合的影迷暢談。
不出所料,我最愛的影院摒棄了奢華體驗,卻滿載懷舊情懷。戴德姆社區劇院是波士頓郊區一家獨立藝術影院。其鬥志昂揚的方下巴老闆保羅·麥克默特里曾挽救過這家影院,但對這個社區標誌能否在疫情重壓下倖存仍無把握。
“這是與時間的賽跑,“57歲的麥克默特里説道。
該影院1927年開業,始終是鎮廣場餐館、酒吧和夫妻店的命脈。影院現陳列着首映電影《將軍號》的海報,大廳牆壁懸掛着1936年顆粒感的街道舊照(題字顯示汽車剛裝上擋風玻璃雨刷)。小吃部冰箱上立着詹姆斯·卡格尼和W.C.菲爾茲的小雕像。
麥克默特里在戴德姆長大,1980年代高中時就在這家雙廳影院打工。他説那時這裏已是"二輪影院”,放映附近多廳影院下映的影片。他在片尾字幕時撿垃圾、清掃小巷煙頭,在影院行業的瑣碎中摸爬滾打。
後來麥克默特里經營過幾家錄像帶店,2001年得知戴德姆社區劇院即將倒閉。有人告訴他若想接手便可擁有,自此他便成了這裏的主人。
這個地方年久失修,但隨着時間的推移,麥克默特里為大廳購置了新座椅、地毯、一盞枝形吊燈和簡約的咖啡桌。他還開始售賣啤酒和葡萄酒。最重要的是,他摒棄了那些動作冒險大片——超級英雄電影、漫威系列——轉而引進睿智而富有文化內涵的影片,吸引以年長、受過教育及女性為主的觀眾羣體。《鋼琴家》《國王的演講》和《健聽女孩》都在他的影院大獲成功。
麥克默特里表示,票房收入逐年增長,他的影院在放映相同影片時,票房收入經常超過競爭對手。
“這家影院是為真正的電影愛好者而設的,“他説,“即使有人提供免費躺椅讓人們可以慵懶地躺着,我也不會接受。這不符合我的客户羣體。他們來這裏是為了被感動、被啓迪、被鼓舞。”
然後,新冠疫情來了
不幸的是,疫情改變了許多人的觀影習慣,而麥克默特里的客户羣體正是最不願意恢復疫情前娛樂習慣的人羣。麥克默特里回憶説,有一次放映時,一對夫婦獨享了整個影院,但他們仍然戴着口罩。
如果麥克默特里不擁有這棟建築(樓內還有其他商業租户),戴德姆社區劇院幾個月前就已經關閉了。(他還是馬薩諸塞州眾議院的成員,基本工資為75,000美元。)麥克默特里過去有大約十幾名兼職員工,但現在他經常獨自一人經營。每天晚上,他負責售票、經營小吃部、掃地、清潔衞生間和更換招牌上的字母。一個捐款箱收集着富有同情心的顧客投入的美元鈔票。
我最近在附近的沃爾瑟姆又一家心愛的影院關門了,而牛頓的一家正試圖以非營利基金會的身份維持運營。麥克默特里不確定他的影院還能堅持多久,但我知道那種社區精神永遠不會被豪華替代品所取代。
當我最近在德德漢姆社區劇院觀看演出時,其招牌上宣傳着正在上映的電影和即將上映的影片。它還祝福當地的一對夫婦——瑪麗和迪克·斯科特——結婚60週年快樂。
“如果我們關門,”麥克默特里説,“那種社區感,那種陌生人獨自來到一個地方卻不感到陌生的感覺,就會消失。”
詹姆斯·S·赫希是一位作家,其著作包括《威利·梅斯:生活與傳奇》。可以通過[email protected]聯繫他。
刊登於2023年5月30日的印刷版,標題為《當電影院走向高端時我們失去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