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院牀位告急，犯罪精神疾病患者在監獄中煎熬——《華爾街日報》

一週又一週，芭芭拉·瓦西斯眼睜睜看着女兒在科羅拉多州博爾德市的監獄單間裏逐漸沉入妄想世界。

瓦西斯仍記得艾琳·布朗曾經是位才華橫溢的藝術家和廚師，渾身充滿活力。但去年夏天，這位長期與分裂情感性障礙抗爭並深陷冰毒成癮的32歲女子，被指控闖入母親家中。瓦西斯稱女兒偷走了工具、電子設備等貴重物品，還開走了她的皮卡車。

法庭認定布朗不具備受審能力。法官命令她接受精神科住院治療，以期能面對指控。

然而被捕九個月後，科羅拉多州立精神病院仍未能為她騰出牀位。

《華爾街日報》對各州數據進行分析後發現，美國各地精神病院正被激增的患有精神疾病的在押人員擠爆。隨着越來越多未定罪且無法受審的在押人員因等不到法庭命令的治療而在獄中煎熬，這場危機正愈演愈烈。

僅在科羅拉多州，就有約450名像布朗這樣的在押人員陷入此困境，他們的病情往往持續惡化。如今布朗給母親寫的信語無倫次，聲稱正在完成拯救宇宙的細節工作，還遇到了名叫布蘭登的丈夫。

州心理健康部門和監獄官員對此束手無策，表示他們正在與危機人羣的激增苦苦抗爭。“我們身處的系統如此無能…截至今天，她已在這裏待了226天。“博爾德監獄心理健康主管帕姆·萊維特四月份在關於布朗的信中向瓦西斯寫道。

芭芭拉·瓦西斯目睹了因闖入她家被捕的女兒在監獄中等待法官命令的住院精神病治療長達數月。圖片來源：《華爾街日報》的雷切爾·伍爾夫《華爾街日報》於三月向全美50個州查詢了因被指控犯罪而在監獄中等待住院治療以恢復受審能力的人數。在提供完整數據的39個州中，有34個州此類治療的等待名單比疫情前更長。許多名單上的數字是之前的三倍甚至四倍。在某些情況下，被拘留者的等待時間超過了他們所犯罪行的最高刑期。

在德克薩斯州，等待能力恢復治療的監獄在押人員自2019年以來增加了一倍多，達到2466人。這比該州正在運營的精神病牀位數量多出近千個。

馬里蘭州在2019年沒有監獄在押人員等待精神病治療以恢復受審能力。此後這一數字激增——截至今年年初為126人——以至於州衞生官員去年九月成立了“事件指揮系統”試圖減少這一數字。

俄克拉荷馬州的等待名單變得如此之長，以至於衞生官員最近取消了名單，並開始在監獄中對精神病患在押人員進行藥物治療，試圖在獄中恢復他們的受審能力。

造成這種僵局的原因之一是，疫情期間心理健康狀況惡化，被指控犯罪並轉介精神病治療的人數增加。與新冠疫情相關的干擾對社區心理健康護理和成癮治療的影響也導致了更多導致逮捕的事件，州官員和心理健康倡導者表示。

與精神病院不同，監獄通常不會或不能強迫囚犯服藥。監獄中可用的處方往往更為有限，調整藥物更為複雜，而且醫務人員並不總是在場監控患者。專家表示，監禁環境和執法人員的存在可能會加劇精神病性妄想。

瓦西絲（右）與女兒艾琳·布朗表示，女兒在等待治療期間心理健康狀況持續惡化。圖片來源：Rachel Woolf/華爾街日報州政府領導及心理健康倡導者指出，行為健康服務與從業人員嚴重短缺使問題雪上加霜。

在肯塔基州懲教精神病中心，人員短缺導致87個需要治療的監獄囚犯牀位中僅有35個投入使用。

在得克薩斯州，一個新建的高安全性精神病單元因無法招募到工作人員而閒置了六個月。該單元現已開始接收患者，但州衞生部門發言人表示，由於人手不足，70張牀位中僅開放了9張。得州監獄囚犯平均需等待八個月才能獲得州立醫院牀位，幾乎是2020年1月等待時間的兩倍。

去年11月，密蘇里州一名32歲男子在聖路易斯教堂台階上焚燒聖經。

據其公設辯護人稱，這名此前被診斷為精神分裂症的男子隨後在監獄中等待了五個月，以接受是否適合受審的精神能力評估。該程序通常由關注當事人心理健康的辯護律師發起。

檢查認定他無法理解針對自己的指控。他被列入候補名單，等待轉至州立醫院接受治療，以穩定其狀況，從而推進法律程序。

該男子現為密蘇里州229名等待精神病院牀位的在押人員之一，而該州897張精神病牀位已全部滿員。

公設辯護律師蘇珊·鮑爾表示，鑑於在押人員需等待牀位超過六個月，他可能在獲得治療前被羈押的時間，將超過其縱火輕罪指控的最高一年刑期。鮑爾稱當事人健康狀況不佳，無法授權她公開姓名。

身為持證專業諮詢師的鮑爾指出，當事人在羈押期間妄想症狀持續惡化。她表示最初其雖明顯患病但尚可溝通，如今他拒絕服藥，最近一次會面以當事人猛砸牢門並叫囂讓警衞砍下她的頭告終。

“這種狀態持續越久，預後情況就越糟糕，“她説。

密蘇里州心理健康部門副主任珍妮特·西蒙斯稱，疫情期間該機構面臨嚴重人手短缺，同時法院對行為能力治療的指令源源不斷。該州正增設40張牀位以收治更多在押人員。“當前做法難以為繼，“西蒙斯表示。

諮詢師指出，經能力評估認定適合受審者，以及在州立醫院成功恢復受審能力者，有時在候審羈押期間會出現病情反覆，導致整個流程不得不重新啓動。

塔爾薩縣監獄的F21單元關押着精神疾病最嚴重的囚犯。圖片來源：Michael Noble Jr.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在肯塔基州，辯護律師表示，幾年前他們的委託人通常能在被捕後60天內獲得行為能力評估。現在，僅等待這項初步評估就可能需要在監獄中耗費10到12個月。

在阿巴拉契亞中部地區，一名叫小鮑比·基爾本的肯塔基州男子於2019年底被捕，起因是警方接到他自稱是聯邦法警並遭槍擊的報警電話。

他在州立懲教精神病院接受評估後被認定適合受審，但案件審理被推遲，他仍被關押在監獄中。

2021年7月，即被捕20個月後，他的父親老鮑比·基爾本向監獄提交了一封手寫信件，稱兒子被診斷患有雙相情感障礙和精神分裂症，在獄中無法獲得藥物，需要被送回精神病院治療。

父親在信中寫道，他曾與法官交談，法官告訴他"鮑比不該待在監獄，但這裏沒有能幫助他的機構”。

“希望您能閲讀此信”，父親寫道。

數日後，法庭下令進行第二次行為能力評估。這次，兒子等待了一年多才被送往精神病院接受評估。他在那裏接受了數週治療，隨後再次被認定具有受審能力。

一月份，小基爾伯恩在同意參加審前轉處計劃後獲釋，條件是他需接受為期一年的心理健康和藥物濫用門診治療。

電話採訪中，他在掛斷前表示"我的心理健康問題與聯邦探員身份無關”。其父在採訪中證實兒子被捕前確實遭遇槍擊，並認為兒子本應住院治療而非監禁。

從被捕到獲釋，這位兒子經歷了三年多時間。

“他因未定罪的指控在監獄裏等待了這麼久，“其公設辯護律師比爾·梅爾頓表示。

肯塔基州衞生官員未回應置評請求。

俄克拉荷馬州因州立醫院牀位輪候名單從2019年的41人激增至280人，加之法律維權組織的嚴厲報告，於去年十二月改為在監獄內為精神病患囚犯提供藥物治療。囚犯作為州治療計劃的一部分，可能獲得也可能無法獲得住院護理。該州表示，州立醫院現已消除候診名單。

“精神疾病導致行為能力缺失的主因是精神錯亂，這需要通過藥物治療，“州心理健康部門運營總監杜蘭·克羅斯比指出。

他表示快速啓動藥物治療並保持連續性比轉送醫院更重要：“長遠來看更經濟，對患者也更有利。”

塔爾薩縣首席公設辯護人科爾賓·布魯斯特不認同該州對待患有精神疾病的在押人員的做法。圖片來源：Michael Noble Jr.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在塔爾薩，這項新策略激怒了檢察官、辯護律師、心理健康倡導者和執法人員，他們認為該州將問題推給地方當局，試圖逃避訴訟。今年三月，四名在押人員的代表起訴該州，指控其在能力治療方面存在違憲延誤。

塔爾薩縣地方檢察官史蒂夫·昆茨韋勒和首席公設辯護人科爾賓·布魯斯特都是新政策的批評者，他們定期會面討論那些律師提出能力質疑的被告案件。兩人的辦公室共享一份按顏色分類的案件電子表格。儘管州政府聲稱能力治療已無等候名單，但兩人仍在追蹤他們認為被告在醫院接受此類治療應處的排隊位置。

對昆茨韋勒而言，這是個人痛處。去年九月，他31歲的女兒珍妮弗·昆茨韋勒在精神病發作期間多次刺傷他和自己後被捕，父女均住院治療。

她雖被認定具備受審能力，但在羈押四個月後因精神疾病被判無罪，隨後被送往州立精神病院。

這位共和黨籍檢察官表示，這段經歷加深了他對患有精神疾病的在押人員的關切，並對其所在州不願資助醫療環境中的治療感到憤怒。“作為父親、納税人、檢察官和天主教徒，我無法不感到沮喪，“他説。

塔爾薩縣地區檢察官史蒂夫·昆茨韋勒，其女兒在精神病發作期間因刺傷他而被捕。圖片來源：邁克爾·諾布爾為《華爾街日報》拍攝在塔爾薩縣監獄中，病情最嚴重的男性囚犯被單獨關押，部分牢房外貼着警示便條，標明關押者"極具攻擊性"或"會朝人吐口水”。後排牢房關押着被認定有自殺傾向的囚犯，他們赤身裸體，由警衞看守。

四月的一個早晨，一些囚犯躺在牀上一動不動，另一些則呆坐凝視虛空，好幾個牢門前堆放着垃圾或壓扁的食品容器。

V1號牢房的41歲男子先是向訪客揮手，隨後做出拒絕手勢，皺起眉頭開始自言自語，接着褪下了連體囚褲。

根據辯護律師提供的文件，這名男子2021年被控妨礙警察執法及抓摸女性臀部，自下令將其轉送州立醫院以恢復受審能力以來，他已在監獄等待了418天。

負責管理縣監獄的共和黨籍警長維克·雷加多表示，這裏根本不該收治如此嚴重的病患。“我們目前運營着俄克拉荷馬州最大的精神健康機構——但它卻是座監獄，這完全不合理。“他説。

塔爾薩縣警長維克·雷加拉多表示，他的監獄不適合收容精神病患者。圖片來源：Michael Noble Jr./《華爾街日報》多個州正根據聯邦法院命令或協議（部分早在疫情前就已簽署）加快行為能力治療進程。但精神病在押人員激增導致這些要求無法落實。

在華盛頓州，聯邦法官2015年下令要求該州必須在法院命令下達後七天內將監獄在押人員送醫進行行為能力恢復治療。根據州衞生部門數據，目前等待時間約為四個月至近11個月不等。

華盛頓州衞生部門表示已投入數億美元新增牀位。5月15日民主黨州長傑伊·英斯利簽署的法案將在監獄增派心理健康工作人員以加快治療進程。英斯利稱需要行為能力治療的囚犯數量已超出管理能力。

科羅拉多州自2019年簽署聯邦法院協議加快行為能力治療以來，已因未能縮短等待時間支付2970萬美元罰款。這筆資金被分配給旨在減少積壓案件的心理健康項目。

科羅拉多州民事與法醫心理健康辦公室主任萊奧拉·約瑟夫（曾任檢察官）表示，許多在州立醫院等待恢復受審行為能力的在押人員是輕罪罪犯，其中約半數無家可歸。她表示該州正尋求與私營機構合作增加牀位，並提供獎金招募更多精神科護士。

“我們約有460人還在監獄裏等待。他們尚未接受審判，但病情已經非常嚴重。”今年早些時候她這樣説道。

芭芭拉·瓦西斯一直在為獄中的女兒爭取心理健康治療。圖片來源：《華爾街日報》的雷切爾·伍爾夫艾琳·布朗的母親芭芭拉·瓦西斯每週都要花大量時間為被監禁的女兒篩選各種選擇。有可能將她釋放到一個社區治療機構，幫助她在監獄外恢復行為能力。但瓦西斯表示，她被告知那裏幾乎總是一牀難求，而且布朗必須自願同意前往。

博爾德監獄心理健康主管萊維特表示，她已獲悉布朗可能很快就能入住州立醫院。

“246天、253天、223天、302天……”她快速報出在押人員等待州立醫院牀位的天數。“這讓我們心碎，因為我們感到絕望。”

退休州教育行政人員瓦西斯稱，最近一次與女兒的視頻通話中，女兒的狀況比她見過的任何時候都糟糕——布朗喃喃自語説她很快會被帶到有金絲裝飾的宮殿，話未説完聲音便逐漸消失。

瓦西斯仍相信布朗有朝一日能成為社會的有用之才。她懷疑女兒除非離開監獄進入精神治療機構，否則永遠無法被認定具備受審能力。

“這種循環還要持續多久？”她問道。

寫信給丹·弗羅施，郵箱：[email protected]，以及伊麗莎白·芬德爾，郵箱：[email protected]

刊登於2023年5月30日印刷版，標題為《精神病患者在監獄中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