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美國通緝的俄羅斯高價值人物如何從意大利逃脱

米蘭——一名被指控非法向俄羅斯出口美國軍事技術的克里姆林宮關聯商人，應美國要求在意大利被捕，隨後卻離奇失蹤。

阿爾喬姆·烏斯是俄羅斯總統弗拉基米爾·普京親信、政界要人之子。儘管美國警告其可能潛逃，意大利仍批准其居家監禁，最終他成功逃回莫斯科。知情人士透露，烏斯藉助車輛和一個包括塞爾維亞犯罪團伙在內的國際協助網絡擺脱了意大利警方追捕。

這一事件引發美意兩國摩擦，削弱了意大利在西方與莫斯科就烏克蘭戰爭對峙中塑造可靠盟友形象的努力。

這也使美國失去了一名可能用於交換在俄被押美國人的重要籌碼，包括被美國政府認定遭不公正拘留的《華爾街日報》記者埃文·格什科維奇。

31歲的格什科維奇於3月29日在俄羅斯葉卡捷琳堡進行報道時，遭聯邦安全局（FSB）特工拘留。俄方以間諜罪指控拘押他，但其本人、《華爾街日報》及美國政府均強烈否認該指控。

圖為阿爾喬姆·烏斯（未註明日期拍攝），他在意大利獲准居家監禁後逃回莫斯科。烏斯本可能成為自莫斯科發動對烏克蘭全面入侵以來，西方羈押的政治人脈最廣的俄羅斯人。其父亞歷山大·烏斯——不久前還是西伯利亞油氣資源豐富的克拉斯諾亞爾斯克邊疆區州長——在兒子回國後向普京致謝：“特別要感謝我們的總統。他不僅是國家元首，更是一位胸懷寬廣、赤誠待人的人。“老烏斯如是説。

意大利此前已批准將阿爾喬姆·烏斯引渡至美國，他面臨違反軍事技術及石油制裁、洗錢等刑事指控，若罪名成立最高可判30年監禁。烏斯稱這些指控出於政治動機。

美國駐羅馬使館對烏斯成功脱逃表示"失望”。據知情人士透露，美方官員私下對意大利當局未能就事件紕漏作出解釋感到沮喪。

“顯然存在反常情況，“意大利總理喬治婭·梅洛尼在烏斯逃脱後表示。她特別提到法官"以值得商榷的理由維持其軟禁狀態，甚至在引渡裁決後仍未變更決定”。

意大利未能阻止烏斯脱逃引發外界對政府或司法系統內部可能存在腐敗、共謀或親俄傾向的質疑。

“真相其實更顯荒誕，但也更為嚴重，“一位事件親歷者評價道。

基於文件資料和對意大利官員及相關人士的訪談，本次調查顯示烏斯脱逃部分源於意大利司法系統超負荷運轉，其司法實踐中監禁常被視為最後手段。

阿爾喬姆·烏斯的父親亞歷山大·烏斯直到不久前還是克拉斯諾亞爾斯克邊疆區的州長，該地區是西伯利亞幅員遼闊、石油資源豐富的地區。照片：安德烈·薩姆索諾夫/塔斯社/祖瑪通訊社此外，一些法律專家表示，羅馬方面低估了烏斯對莫斯科和華盛頓的重要性，沒有采取足夠的預防措施。

帕爾馬大學法學教授、引渡專家斯特凡諾·馬費伊表示：“本可以有其他方法來有效監控阿爾喬姆·烏斯，即使是在軟禁狀態下。我對沒有這樣做感到震驚。”他説，烏斯的國際關係帶來了很高的逃跑風險。“法院和政府似乎都忽視了這一點，做出了令人尷尬的決定，”他説。

阿爾喬姆·烏斯的主要業務是進出口，從石油到半導體。2022年初，美國執法部門開始收集證據，證明烏斯和一位商業夥伴一直在利用一家位於德國的貿易公司走私委內瑞拉石油，並向俄羅斯出口敏感的美國兩用技術。其中包括用於彈道導彈、戰鬥機和智能彈藥的微芯片，其中一些已在烏克蘭戰場上被發現。

這名逃犯的父親是國有石油巨頭俄羅斯石油公司的董事，與俄羅斯石油公司老闆伊戈爾·謝欽密切合作，謝欽是與普京關係最密切的寡頭之一。烏斯家族的商業利益遍佈全球，從倫敦的房地產到馬來西亞的一家航空航天公司，再到撒丁島的一家酒店。去年，美國將41歲的烏斯及其父親列入因俄羅斯政府的“有害外國活動”而受到制裁的個人和實體名單。

10月17日，意大利警方在米蘭馬爾彭薩機場逮捕了正準備登機飛往伊斯坦布爾的阿爾喬姆·烏斯，該地是前往莫斯科的常見中轉站。德國警方逮捕了他的商業夥伴。美國紐約東區檢察官布里昂·皮斯宣佈逮捕時，稱被告為"寡頭政治的犯罪推手”。商業夥伴的律師無法聯繫置評。德國當局表示此人仍在羈押中，引渡程序仍在進行。

烏斯被關押在米蘭郊區的監獄。美國要求意大利維持現狀。司法部長卡洛·諾迪奧事後向議會透露，美國司法部在致意大利司法部的信函中稱存在"明確且重大的逃脱風險”。諾迪奧稱，數日後美方又向米蘭負責烏斯拘押與引渡的法院傳達了相同信息。

11月25日，米蘭法院由三名法官組成的合議庭批准了烏斯改為軟禁的申請。檢方未提出上訴。

意大利司法部長卡洛·諾迪奧4月在羅馬。圖片來源：Roberto Monaldo/LaPresse/Zuma Press美國駐羅馬大使館司法專員致函意大利司法部，要求意方重新考慮。信中指出，僅過去三年就有六名被美國要求引渡的人員從意大利軟禁中逃脱。

《華爾街日報》看到的信函中寫道：“已有先例表明，在美方提出引渡請求後逃往意大利的逃犯往往無法通過軟禁有效確保其最終被移交，這一事實已得到印證。”

信中強調：“若允許烏斯接受軟禁，將不當增加其效仿前人逃脱的實質性風險。因此我們懇請意大利當局確保在引渡程序進行期間持續羈押烏斯，以便引渡獲准後能使其在美國接受司法審判。”

意大利政府表示已將此信轉交法官，法官未予置評。

司法部回應稱批准軟禁的決定權在法官手中。為消除美方顧慮，該部指出烏斯必須佩戴電子腳環監控，並強調在意大利司法體系中"軟禁制在各方面等同於審前羈押”。

多年來，意大利因允許知名被告和罪犯較易規避監禁而聞名。其超負荷運轉的司法體系高度依賴軟禁和旅行禁令等較輕限制措施，僅對極危險或高逃亡風險者實施腳環監控。

待引渡的外籍人士同樣受惠於意大利寬鬆的司法政策。申請軟禁需滿足三個條件：擁有固定居所、具備監護人員，以及證明與意大利存在社會聯繫。

與許多俄羅斯精英階層一樣，烏斯在意大利持有房產，米蘭法院將此視為其無逃亡傾向的佐證。

意大利律師尼古拉·卡內斯特里尼表示，根據意大利法律和判例，“如果他沒有獲得軟禁許可反而會顯得奇怪”。這位曾為100多名面臨引渡請求者辯護的律師指出，其六名委託人在案件終審前離開了意大利，其中包括兩名被美國通緝的當事人。

“百人中可能有一人會逃脱，“卡內斯特里尼説，“自由是基本權利。政治需求不能損害權利。”

十二月初，烏斯開始在米蘭附近一處高檔封閉社區接受軟禁。他獲准使用手機、互聯網並接待訪客。意大利憲兵每天會進行數次檢查，包括他逃脱當天的早晨。

知情人士透露，意大利情報部門未對烏斯實施監控，稱這等同於對司法程序的非法干預。

3月22日，在米蘭法院批准美國引渡請求的次日，烏斯失蹤。其僅能連接公寓Wi-Fi的電子腳環於下午1:52向憲兵發出離境警報。待警方趕到時已為時已晚。

一位事件知情者稱，一夥塞爾維亞犯罪分子協助其逃離意大利。意當局認為俄羅斯情報人員未直接參與此次逃脱，因被監視風險過高。“我們本應察覺，“該人士表示。

據事件親歷者描述，烏斯在前往塞爾維亞途中至少更換過一次車輛，穿越多國邊境，據信最終從塞爾維亞乘機抵達莫斯科。

“我在俄羅斯！過去這幾天格外戲劇性的日子裏，身邊有堅強可靠的人支持。”烏斯於4月4日對俄新社表示，“意大利法院最初我指望其公正性，卻展現出明顯的政治偏見。遺憾的是，它已準備屈服於美國當局的壓力。”他説。

羅馬方面震怒之際，意大利政府凍結了烏斯在該國的房產與金融資產。

司法部長諾迪奧稱自己無權將烏斯重新收監。他對批准烏斯居家監禁的三名米蘭法官啓動紀律程序，指控其“嚴重且不可原諒的瀆職”。法官工會稱部長的舉動“不可接受”，並威脅要罷工。

三名法官不太可能受懲處。一位知情人士表示：“這是判斷失誤，而非明顯的法律適用錯誤。”

阿魯納·維什瓦納特和喬治·坎切夫對本文亦有貢獻。

致信埃裏克·西爾弗斯，郵箱：[email protected]；瑪格麗塔·斯坦卡蒂，郵箱：[email protected]

本文發表於2023年6月1日印刷版，標題為《美國通緝俄羅斯人從意大利逃往莫斯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