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海小鎮發起大規模訴訟——化工巨頭面臨“生存威脅”——《華爾街日報》

佛羅里達州斯圖爾特市——2016年，市政官員們收到關於這座海濱城鎮的驚人消息後召開了緊急會議。

一位當地國會議員的助理告知他們，這個約1.8萬人口的社區飲用水中的化學物質含量已超出新頒佈的聯邦標準。市政廳會議現場大多數官員從未聽説過這些化學物質，也不明白其危害性。斯圖爾特市曾兩度因水質口感最佳榮獲州級獎項。據該市檢察官邁克·莫特爾回憶，水務主管當時在會議室裏難以置信地來回踱步，而他本人則返回辦公室緊急搜索所有能找到的相關資料。

七年後的今天，這座距離西棕櫚灘以北40英里、以退休居民和遊客為主的小城，正站在全美最大環境訴訟案的風口浪尖——案件涉及一類名為PFAS的化學物質。這場法律戰讓數百個市政當局及約十二個州與行業巨頭3M公司及其他生產、銷售含該化學物質的消防泡沫企業形成對峙。

從費城到聖迭戈的多個城市指控相關企業數十年來在明知泡沫有毒且會污染水源的情況下仍持續供貨。各城市指出，雖然這種泡沫滅火效果出色，卻帶來了新的隱患：居民飲用當地水源可能致病。

斯圖爾特市的訴訟如今已成為針對3M等企業的4000多起案件之一。該市正與300個城市共同追討水質過濾成本，另有大量訴訟涉及接觸泡沫導致的人身傷害。

佛羅里達州斯圖爾特市旁的聖露西河自詡"世界旗魚之都"的斯圖爾特市，被原告與被告律師選為首個進入庭審的案件。陪審團遴選將於6月5日在南卡羅來納州查爾斯頓聯邦法院啓動，該地已對相關案件進行集中審理。

3M及其他公司在法律文書中辯稱，當前飲用水中的化學物質含量尚未被證實會導致健康問題。

“隨着PFAS科學技術發展、社會監管要求變化及我們自我要求的提升，我們管理PFAS的方式也在演進，“3M表示，“我們將繼續履行PFAS整治承諾，通過法庭辯護或協商方案妥善處理訴訟事宜。”

該公司稱"PFAS在現代產品中的製造和使用是安全的”，但表示由於環保監管趨嚴，將於2025年底前徹底停止生產這類化學物質。

在斯圖爾特案開庭前，3M在法庭文件中辯稱該市索賠金額嚴重虛高。

主審法官理查德·格格爾在聽證會上指出，若敗訴本案可能對涉事企業構成"生存威脅”。行業分析師預估，僅3M一家公司在消防泡沫訴訟中的潛在賠償責任就超過150億美元。該公司未對此估值置評。

PFAS是一種人造化學物質，曾因其耐熱、防水、抗油脂和防污漬的特性而備受推崇。近年來，數百種此類化合物被用於生產從防粘鍋到半導體等各種商品。多年來，斯圖亞特市的消防員在該市兩個消防站的訓練演習中一直使用含有這些化學物質的泡沫。

這些化學物質會在人體內積累，隨着越來越多證據表明PFAS與癌症及其他嚴重健康問題相關，從服裝到化妝品和快餐等行業正逐步將其從產品中剔除。一些州正着手全面禁用這些化學物質。

今年三月，美國環境保護署首次針對飲用水中出現的六種PFAS化學物質提出聯邦限值標準。該機構表示，若該法規通過實施，可能要求為總計9000萬人口供水的公用事業公司安裝昂貴的過濾系統。

去年十一月，美國環保署在一份[報告中](https://www.epa.gov/system/files/documents/2022-11/PFAS Roadmap Progress Report_final_Nov 17.pdf)將PFAS化學物質描述為"全美各社區面臨的緊迫公共健康與環境問題"。許多案例表明，飲用水中PFAS的存在可追溯至工業排放、垃圾填埋場——以及消防泡沫。

隨着庭審臨近，各方對這些化學物質的風險及清理責任歸屬提出了截然不同的主張。

城市檢察官邁克·莫特爾預計需要長期努力才能清除斯圖爾特地下水中的PFAS污染物。“如果詢問原告律師團，他們會説’這堪稱人類歷史上最嚴重的環境災難之一’，“法官在聽證會上表示，“而被告律師則聲稱：‘我就算整瓶喝下去也不會受傷’"。

在斯圖爾特市藍綠色消防站後方的訓練場邊緣，放置着一個覆蓋防水布的巨型塑料桶。警示牌上寫着"危險化學品”，提醒人們注意桶內尚未處理的150加侖消防泡沫。

消防局長文森特·費利西奧內透露，從1990年到2016年初，斯圖爾特消防員每週都要使用含PFAS成分的水成膜泡沫進行訓練。在數百次演練中，隊員們將泡沫噴灑在訓練場上——就像處理燃油火災或大規模燃油泄漏時那樣覆蓋地面。

他補充説，訓練結束後他們會用水管沖洗泡沫防止飄散到居民區，然後看着這些化學物質滲入土壤。

2013年，美國環保署開始要求特定規模的供水系統檢測PFAS含量。後續檢測顯示斯圖爾特市26口市政水井全部檢出該物質。市政府隨即關閉了污染最嚴重的三口井，並向居民通報了情況。

與數百個城鎮類似，斯圖爾特官員表示最初並不清楚PFAS如何進入水源。這個保留着佛羅里達老式平房、聖露西河畔停滿遊艇的地區曾面臨其他水質問題，但那些都是由農業徑流引發的有毒藻類污染河流及支流。

一家環境諮詢公司發現，消防總站和另一處同樣使用泡沫滅火劑訓練的消防站附近化學物質濃度最高，並得出結論稱這些化學物質將持續滲入飲用水源多年。

在退休社區Leisure Village附近的拖車公園私人水井中也檢測到了這些化學物質。佛羅里達州環境保護部門開始為居民（主要來自洪都拉斯、墨西哥或危地馬拉的移民）運送瓶裝水。

為尋求長期解決方案，斯圖爾特市撥款在水處理廠新建過濾系統，並聘請律師研究如何讓化工企業承擔費用。

這個共和黨大本營縣城並非環保行動主義的温牀。市長特洛伊·麥克唐納表示，該鎮很少提起訴訟。但在2018年初，市委員會投票決定起訴3M公司及其他銷售消防泡沫的化工企業。

該市索賠約1.15億美元，包括建設過濾系統的300萬美元、擴建的200萬美元、未來40年運營系統的8000萬美元，以及清理受污染土壤的3000萬美元。

化工企業此前已面臨訴訟。2017年，杜邦公司同意支付6.7億美元和解西弗吉尼亞州和俄亥俄州居民提出的3600起索賠，這些居民聲稱其罹患癌症等疾病與飲用水中名為PFOA的特定PFAS化學物質有關，污染源可追溯至附近生產特氟龍材料的工廠。

一年後，3M公司同意支付8.5億美元和解明尼蘇達州提起的訴訟，該訴訟指控地下水因全氟烷基物質（PFAS）被傾倒在垃圾填埋場而受到污染。

這些公司在和解中並未承認有不法行為。但訴訟揭露了大量關於這些化學物質的內部健康研究和通信記錄。

根據公司備忘錄，從20世紀70年代開始，3M科學家的動物研究發現，該公司長期生產的一種PFAS物質——全氟辛烷磺酸（PFOS）會對小鼠、大鼠和恆河猴產生影響，從顫抖到死亡不等。根據公司內部時間表，到20世紀70年代末，3M官員意識到這種化學物質有毒，並且存在於普通人羣的血液中。

在1998年的一份備忘錄中，一位3M科學家表示，人體血液中該化學物質的安全水平為十億分之1.05，這是當時普通人羣血液中平均水平的1/30。

同年，一位3M官員在一份備忘錄中將PFOS稱為“具有潛在毒性”。

斯圖爾特的水處理設施。在發現PFAS化學物質後，該市建造了新的過濾系統。照片：《華爾街日報》的Sydney Walsh1998年，該公司將其毒理學研究提交給美國環保署（EPA），並告知該機構PFOS存在於普通人羣的血液中，這促使該機構開始調查。

3M在2002年底停止生產PFOS和消防泡沫。後來，它與EPA達成了150萬美元的和解，以解決244項指控，指控其未能向該機構報告有關PFOS和其他化學物質的信息。在法庭文件中，3M表示並未向政府隱瞞有關PFAS潛在健康影響的信息。

斯圖爾特官員去年九月獲悉，處理數千起訴訟的法律團隊已達成共識，認為他們的案件應首先進入審判階段。

作為首席庭審律師，原告團隊選擇了紐約出庭律師蓋瑞·道格拉斯——他原是搖滾音樂人。他曾主理過導致杜邦公司支付6.7億美元和解金的案件，事後為此創作了名為《深水之下》的敍事民謠。

“這是首例針對3M公司的全面揭露性審判，將完整呈現他們知曉的內情、知情時間點，以及如今全球近乎普遍受污染的真相，“道格拉斯表示。

3M公司派出資深訴訟律師應戰：包括在最高法院大法官佈雷特·卡瓦諾充滿爭議的確認聽證會期間擔任其代表的貝絲·威爾金森，以及孟山都除草劑"農達"系列案全國首席辯護律師布萊恩·斯特克洛夫。

3M在法庭辯稱，作為美國海軍消防泡沫研發的政府承包商，公司應豁免部分訴訟責任，稱該產品是"軍人和急救人員的關鍵工具”。其律師近期表示雖不會在斯圖爾特案採用此抗辯策略，但仍將闡述泡沫產品的益處。

專攻PFAS法規合規事務的律師約翰·加德拉指出，此案受到廣泛關注，因為任何判決"都將為後續所有水務公司相關訴訟建立初始判例基準”。

距離曼哈頓原告律師設立的戰爭室千里之遙，那裏堆滿紙板銀行箱和證據文件，而斯圖爾特市的居民們對PFAS污染的法律戰才剛剛開始有所察覺。

去年秋天，斯圖爾特市向居民發出警示，稱該市自來水曾有一天檢測出某化學物質含量超過環保署最新健康建議標準。市政官員表示這並非緊急事件，但仍決定向公眾通報。

在市政廳幾個街區外，一家淨水系統專賣店的招牌寫着"停止飲用未受監管的化學品”。店主表示近期生意激增。

特蕾莎·庫多正在用市售瓶裝水為姐姐沖泡咖啡。特蕾莎·庫多定期給住在輔助生活設施的姐姐送桶裝水。雖然自家飲用水都經過過濾，她仍擔心防護不足。

“過濾飲用水幫不了我洗澡的時候，“她説，“我們後門廊有個大浴缸。想到皮膚會吸收水或乳液裏的物質，我就擔心化學物質滲入身體。”

庫多透露醫生最近發現她甲狀腺有良性結節，不禁懷疑是否與PFAS有關。美國國家科學工程醫學院去年夏季建議，應對血液PFAS含量偏高者進行甲狀腺疾病、睾丸癌和腎癌篩查。

從斯圖爾特市律師莫特爾的辦公室望去，可以看到一座水塔聳立在城市上空，塔身上醒目地印着城市名稱和美國國旗。莫特爾表示，斯圖爾特市本無意挑起爭端。如今，他正籌劃着耗時數十年的艱鉅任務——清除斯圖爾特地下水中的PFAS污染物。

“我們都預計這將是一場超越我們生命長度的持久戰，“他説，“我們面臨着前所未有的艱鉅挑戰。”

**聯繫記者：**克里斯·馬赫，郵箱[email protected]；丹·弗羅施，郵箱[email protected]

本文發表於2023年6月1日印刷版，原標題為《小鎮訴訟引發環境訴訟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