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大英帝國大生意的書籍 - 《華爾街日報》
Tunku Varadarajan
《沙·阿拉姆,莫卧兒皇帝,向克萊夫勳爵授予迪瓦尼權利,1765年8月》(1818年),本傑明·韋斯特作。圖片來源:大英圖書館理事會/布里奇曼藝術圖書館在我們這一代人的歷史被改寫為白人罪行的目錄之前,那些上過學的人被教導説,帝國——連同它的所有惡習和美德——是由君主和政治家們建立的。在《帝國公司》一書中,菲利普·J·斯特恩告訴我們,這種描述雖然並非不準確,但相當不完整。
斯特恩先生説,尤其是英國的殖民主義,是由投資者、債權人、企業家,以及——以免我們忘記——暴發户和貪污犯構想出來的。這羣野心勃勃的人與君主及其大臣們一起蓬勃發展,併產生了斯特恩所説的“風險殖民主義”——一種海外擴張的形式,其驅動力是一種信念,即“帝國的公共事務過去和現在都由私營企業來完成是最好的”。
英國殖民主義的歷史實際上是股份公司的歷史。這種企業形式在16世紀中葉是一種新穎的策略,它通過所有權股份或利潤分成從一系列投資者那裏籌集資金,並創建一個單一的法律實體,通常享有特權。除此之外,股份公司使得全球範圍內的經營成為可能。
但斯特恩寫道,使股份公司如此吸引人的因素也使它們“令人不安”,議會中的一派擔心這些公司在遙遠地區的影響力。毫無疑問,這種擔憂帶有階級成分。東印度公司——從1600年成立到19世紀中葉,它是最傑出的股份公司——最初的投資者都是商人,其中只有一位貴族。
到17世紀20年代,東印度公司的人員結構發生了變化,其成功吸引了更高階層的投資者。但斯特恩先生解釋道,該公司以精妙且大膽的方式——甚至拒絕國王本人的入股,“擔心這會使其喪失獨立性”。對於這種看似不敬行為的公開解釋是,國王與臣民建立商業夥伴關係有失體統。
《帝國股份有限公司》講述了股份制公司如何塑造了英國殖民主義。作者表示,作為敍事,“這就像一部小説,將原本的配角置於故事中心”,將追逐財富者提升為傳奇人物。18世紀中葉因東印度公司暴富的最臭名昭著的富豪羅伯特·克萊夫,以及1583年為王室佔領紐芬蘭、屠殺愛爾蘭叛亂者的漢弗萊·吉爾伯特爵士,都是風險投資家或殖民冒險家。首任東印度公司總督、後任弗吉尼亞公司財務官的托馬斯·史密斯也是如此,他的煙草生意帶來了鉅額財富;托馬斯·羅伊爵士同樣如此,他雖以詹姆斯一世大使身份出訪莫卧兒皇帝賈漢吉爾宮廷,真實目的卻是獲取印度貿易壟斷權。
英國的"投資組合式殖民主義"通過皇家特許狀形成,君主藉此將豐厚的商業特權授予請願者。這些特權包括關税豁免、以王室名義宣稱海外領土主權(如吉爾伯特在紐芬蘭所為)。斯特恩指出,這些條款可能極為大膽,允許公司在"隨意覆蓋土著主權的模糊地理空間"經營各類業務。對領土或司法管轄權的驚人主張,最終形成了可在英國法院強制執行的"神聖不可侵犯"私有財產權。這些特許狀重新繪製了世界地圖。
首個此類特許狀於1555年授予莫斯科公司。斯特恩教授寫道,該公司實際上成為了"英俄貿易的英國政府",並作為英格蘭與俄羅斯之間的外交渠道,行使着"事實上的英俄外交主導權"。
這位杜克大學歷史學教授此前著有《公司國家》(2011年),這部極具原創性的著作探討了"企業主權"在英屬印度帝國建立過程中的作用,堪稱《帝國股份有限公司》的思想前傳。他在書中指出,東印度公司並非隨時間推移偶然演變成政治機構的貿易實體,而是從一開始就是帝國擴張項目。新書中,他將這一論點延伸至從愛爾蘭、澳大利亞到美洲(包括福克蘭羣島)的英格蘭(後為不列顛)特許公司。每家公司都藴含着一個耐人尋味的矛盾:它究竟是"主權力量的延伸、對主權的制衡,還是自成體系的主權實體?“簡言之,三者皆是。
英國王室常與公司代理人保持着心照不宣的共生關係。例如1570年代,王室需要通過削弱西班牙來充實國庫,但外交策略又要求不能與腓力二世公開敵對。於是漢弗萊·吉爾伯特主動請纓"騷擾西班牙國王”,甘當襲擊西班牙艦隊和殖民地的"遮羞布"。通過這種方式,英國王室得以在洗劫西班牙的同時不留下任何把柄。
時間與動盪終結了特許公司的帝國自治權,尤其是東印度公司。自18世紀中葉起,腐敗指控與證據就如影隨形地困擾着該公司,倫敦的立法者們不斷尋找方法遏制其帝國野心。對其貪婪行徑的厭惡曾導致印度總督沃倫·黑斯廷斯在下議院遭到彈劾。偉大的埃德蒙·伯克雖主導了對黑斯廷斯貪污案的起訴,卻仍堅稱該公司的"商業憲章"是"人類智慧為治理龐大而分散的遙遠帝國所構想出的最佳設計"(黑斯廷斯後來在上議院獲判)。
事實上,東印度公司管理的遠不止一個印度帝國。正如卡莉·威爾金森在《影響力帝國》中強調的,該公司間接統治着遍佈次大陸的眾多名義上獨立的王國,卻未正式吞併任何領土。這些附屬國由"駐官"監管,其職責是確保當地統治者保持温順服從。慕尼黑路德維希-馬克西米利安大學的歷史學家威爾金森女士,為我們理解英國統治做出了寶貴貢獻——此前的史學著作對這些佔獨立前印度40%領土的土邦着墨甚少。
1857年印度兵變後,東印度公司讓位於王室統治,維多利亞女王加冕印度女皇標誌着公司統治狂歡世紀的終結。然而兩個世紀前東印度公司的崛起——常被描繪成智慧與野心交織的必然結果——實則近乎奇蹟。愛丁堡大學榮休教授大衞·豪沃斯在《冒險家們》中告訴我們,東印度公司是"一個脆弱而不可能的機構,雖險險熬過誕生危機得以倖存"。
豪沃思先生的著作聚焦於1550至1650年這段歷史時期,即查理一世被處決後的第一年。這段歷史講述了一株孤島幼苗如何成長為參天帝國橡樹的故事。書名中的"冒險家"特指公司首批投資人——在他們所處的時代,這個稱謂並非因其"期待海上奇遇",而是源於他們"敢於冒險投入資本"。豪沃思以標誌性的瀟灑文筆寫道,東印度公司的根基"深深紮根於英格蘭商業的沃土之中"。
公司初創時前景黯淡:首航前六個月竟無一艘自有船隻。但這不足為奇。豪沃思指出,16世紀末英格蘭的船舶噸位在歐洲航海國家中墊底,遠遜於西班牙、葡萄牙與荷蘭。然而這個國家以膽識彌補了噸位的不足。“英格蘭從不缺乏,“豪沃思寫道,“願為開闢新航線押上全部身家的冒險者。“東印度公司正是由這羣"為英格蘭揚帆遠航"的勇者創立。《冒險家》一書揭示了一個永恆真理:偉大成就往往與無畏的風險相伴而生。
當然,時運亦不可或缺。17世紀初在孟加拉以東海域敗於荷蘭、將香料羣島主導權拱手相讓後,東印度公司轉而聚焦印度——這個決定最終將英國推上超級大國寶座。豪沃思沉思道:“若非荷蘭人佔據香料羣島,英國人便不會轉戰印度。“歷史正是如此分配勝利果實,造就政客與君主們坦然笑納的戰利品與桂冠。
瓦拉達拉詹先生是《華爾街日報》的撰稿人,同時也是美國企業研究所和哥倫比亞大學資本主義與社會中心的研究員。
刊登於2023年6月3日的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