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驗機器》評論：大腦所見——《華爾街日報》

在一幅穆尼圖中，看似隨機的斑點會在主題被揭示後凝聚成可識別的圖像——本例中是一隻斑點狗。圖片來源：安迪·克拉克提供1995年，一名建築工人踩中了一根6英寸長的釘子，釘子刺穿了他的靴子。急診醫生為他注射鎮靜劑並剪開靴子後，發現釘子實際從腳趾間穿過。儘管他感知到劇痛，但身體並未受傷。

安迪·克拉克在《體驗機器：大腦如何預測與塑造現實》中引用這一案例，揭示我們的所見所感不僅由"自下而上"的即時感官信息流引導，更受到"自上而下"的信念與預期影響。這一原理或許眾所周知，但這位英國薩塞克斯大學認知哲學教授通過豐富例證平實清晰地闡釋其多重表現，並提出了新見解。

他從感官錯覺開啓探索之旅。2015年社交媒體瘋傳的"藍黑/白金裙"照片即為典型案例——實物本是藍黑相間，但多數人看成白金雙色。後續研究表明，認為裙子處於陰影環境下拍攝的人更容易看到白金版本。

預期同樣會引發其他感官錯覺。一項研究中，約三分之一試圖從白噪音中識別《白色聖誕》的參與者聲稱聽到了旋律；另一研究顯示，89%的大學生曾經歷手機在口袋振動的錯覺，即所謂"幻振綜合徵"。

認知預期不僅能夠虛構，還能幫助闡釋。在所謂的穆尼圖像中，一張照片被簡化為白色背景上的黑色斑塊集合。起初，圖像看起來抽象且難以辨認，直到觀察者被告知其中有什麼——比如説一隻斑點狗——這時許多人會突然清晰地看到圖像。預期也有助於區分。一對模糊的線條可能被識別為“13”或“B”，這取決於上下文。我們所看到的取決於當時什麼是有意義的。

情緒也是由多種過程共同構建的。快速的心跳可能讓你感到害怕，直到你考慮到你剛剛去慢跑了。大腦不斷在預期和新信息之間進行權衡，產生不同的結果。克拉克先生告訴我們，抑鬱和焦慮的人常常難以打破思維習慣，陷入痛苦的沉思或恐懼的預期中。自閉症患者可能難以將大量的刺激整合成抽象概念，並通過重複行為和專注興趣來強加秩序於世界以作補償。克拉克先生指出，自下而上和自上而下之間沒有理想的平衡。自閉症患者可能會錯過一些抽象概念，同時注意到細節。音響工程師希望捕捉背景噪音；雞尾酒會的參與者則不希望如此。

幾乎所有關於心智的現代書籍都認為思想塑造了經驗。克拉克先生的作品有兩個特點。首先，與其説我們在預期的指導下體驗傳入的感覺，不如説我們體驗的是對正在發生的事情的自上而下的預測，由自下而上的感知推動。“一個預測性大腦是對我們周圍世界——或者至少是對我們重要的世界——的一種不斷運行的模擬，”他寫道。“傳入的感覺信息用於保持模型的真實性。”克拉克先生陣營的研究人員將感知稱為“受控的幻覺”。

從神經學角度看，這個理論框架是合理的。在大腦某些區域，從感覺器官通往高級認知的神經通路數量遠少於反向通路。當你能把握事態要旨時——尤其在沒有新情況時——關注每個感官細節是低效的。“企業總部有誰想知道比莉的工作完全按預期進行？“克拉克先生寫道。

但尚不清楚將經驗歸因於自下而上或自上而下的處理方向是否具有實際意義，甚至是否可能實現。（書中某處，克拉克試圖迴避"主觀體驗為何存在"這個難題。）

第二個轉折是克拉克對行為的解釋。他寫道，我們是"感知與行動皆源自同一源泉的生物，這個源泉就是生活中持續嘗試最小化…預測誤差的過程”。我們行動是因為大腦先預測我們會行動，繼而想要縮小預測與現實的差距，於是我們行動了。但克拉克對此論斷未提供太多具體證據，也未幫我們理解其反直覺特性。這個理論能帶來什麼？我們仍需解釋為何會預測自己要行動。此外，該理論似乎無法證偽——為何不直接預測自己會躺在暗室直到脱水而死，然後照做以省去麻煩？啊，克拉克辯稱，因為我們還追求意外，它們能增進對世界的認知並減少未來意外。好吧，但我不認為最小化預測誤差就是行為的終極解釋，能超越生存與繁衍的本能指令。

在一篇題為“超越裸露大腦”的章節中，克拉克先生探討了他深入研究並在《天生電子人》(2004)等著作中闡述過的領域：“延展心智”。這一理論認為心智不僅存在於大腦中，還延伸至所有認知增強工具，包括筆記本、智能手機，或許最終還包括人工智能和增強現實。這是個簡潔的哲學觀點，但在此處顯得老調重彈且不合時宜。我對在空間層面劃分心智邊界的實際意義也持懷疑態度。

瞭解預期會影響體驗後，我們能做些什麼？克拉克先生提出的建議包括：強化對少數羣體的正面刻畫以防止警察過度槍擊黑人；偶爾開具安慰劑用於疼痛控制；他指出自我肯定和思維重構有助於緩解焦慮；致幻劑能重置自我毀滅的預期；冥想可以減少反芻思維和預期焦慮。事實證明，這台體驗機器是可調節的。

哈特森先生是《神奇思維的七法則：非理性信念如何讓我們保持快樂、健康和理智》的作者。

刊載於2023年6月3日印刷版。